冯小芑《难以开口说再见》

难以开口说再见

两天前跟Alex一起去机场送走了一位奥克兰的朋友,从机场回来的路上,Alex问我,你说他还能回来吗?我怎么总感觉他回不来了呢。我说,其实我有点想哭了,我真的想哭了。然后我戴上了墨镜。我坐在车上塞上耳机,我想起电影《山河故人》里的一段话,“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迟早是要离开的。”我感到难受,我讨厌别离。似乎成长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别离,我们的青春就是一个不断说'再见’的过程。

我怎么也没想到接下来的这一声'再见’会来得如此突然让人措手不及。我去年3月到奥克兰开始上为期三个月的语言课程,我的同桌橙子,一个广东小姑娘,认识她开始她给我们的印象就是一个没经历过挫折有些幼稚甚至有点语言障碍的小女孩。可能因为我年长她几岁,她比较信任我的缘故,她刚过18岁生日就跟学校提出要离开她的寄宿家庭搬去我家的申请,后来她就一直住在我家。她几乎每天像个小跟班一样的跟在我身后Echo姐姐长Echo姐姐短的,我也渐渐拿她当妹妹,尽我所能的照顾她。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周末一起逛街,节日一起去周边旅行,我以为这样的生活能维持好几年直到我们毕业。我万万没想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如此决绝地结束了这样快乐又平静的生活。

圣诞节她的学校放假,在她家人的催促下她回了国,直到1月10号她因为要办理转学事项提前回来奥克兰,我跟先生去接她,回来的路上,我们感觉她的行为有些异常,她一直重复一些话,或者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我们当时也没多想,就开玩笑地跟她说,你说话正常一点嘛,怎么回趟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真的完全没有细想什么。16号晚餐时间,我们一帮好朋友一起去餐馆吃饭,饭桌上,她突然端着碗强烈要求坐在她对面的Boom给她夹菜,我们很吃惊地看着她,她全身发抖,并坚决的要Boom给她夹放在她面前的青菜,她旁边的一个朋友说,我给你夹吧。她说不行,我就要他给我夹菜。我们真的一头雾水,第一,那盘菜就在她的面前,反而离Boom更远;第二,他们两个一向是不和的,谁也不跟谁说话的那种。我们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也有些生气觉得她太没礼貌了。然后她开始哭起来,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语无伦次。先生给我发信息说,不要再刺激她了,我感觉她头脑有些不清楚了。我立刻感觉到事情真的不对劲了就不再说话。回家之后我们都不太跟她说话因为真的怕刺激到她,可是我心里还是没能接受她精神出了问题。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的表现越来越异常,我跟朋友商量之后让朋友接她去他们家让他们跟她谈谈心,在晚上9点多的时候,朋友发微信跟我说感觉她一切正常,有说有笑完全没有精神病的影子。凌晨3点,朋友告诉我说能肯定她没有问题,一切都非常正常。凌晨4点45分,朋友说,不不,她不正常,她开始尖叫,胡言乱语,她说快要世界大战了,说自己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说要好好学习拯救中国。朋友问她为什么不开心,她说某某人喜欢她,可是她不喜欢那个人,她说那个人跟踪她。可是她说的那个人,根本不可能出现那样的情况,我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朋友告诉我,橙子可能有严重的精神分裂,她在不同的人面前都是不同的样子,甚至她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跟人说话让人很难发现她的异常。同时她可能有被迫害妄想症,她总是一惊一乍,她总是幻想一些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在她身上,她也幻想出一些人要伤害她或者正在伤害她,她感到非常的恐惧。她不敢睡觉,无法进食。她回到我家时我们尝试跟她交流。我多么希望一次次的对话里,她能恢复正常。我们问她,你今天去了什么地方。她说她回国了。我们问她你坐的什么飞机回国,她说坐的南航的飞机。我告诉她说你愿意去看医生吗?她一脸无辜地看着我问,Echo我怎么了,我是生病了吗,为什么要去看医生?我告诉她说不是的,看医生是希望你更健康,这样你才能好好学习。她说好,我听话,我要好好学习,我不想让妈妈失望。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小女孩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跟她对话的时候,我好几次强忍住眼泪,我感到心痛和无奈。

又是一声'再见’,我却难以开口。多希望过完今天一切就回到原来的样子,我们仍然一起聊天,一起逛街,一起健身,一起游玩,我的身后仍然有那一声“Echo姐姐”。既是离别也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来不及说一声'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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