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如此自信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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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一睁眼,就读到朱奎先生的《中文汉语是全世界最伟大的语言文字(修订稿)》(刊“约克先生和你聊”微信公众号)。“编者按”如是说,“此文发表以后,在华语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海外的几乎所有中文网站也做了转发。我写此文的目的,是为了增强我们的文化自信,同时也引发更多人来关注中文”。全文共分四部分,目的就一个,“讲一讲汉语中文的伟大”!

作者在文中对比了中文与德文、英文的区别,及中西方文化的区别,结论如题目所言。作者在结尾这样写道:“谢谢你们!感恩汉字!感恩中国!”

老实说,刚读完全文,我就觉一股浩然之气自丹田而生,我的国果然厉害,就连使用的语言,也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可在激动过后,就觉有少许不安,因为在朱文中,我发现了少许瑕疵,而这些白璧微瑕,就有可能影响全璧的价值,故而一一指出,希望朱先生再次修订时,能够一一改正,从而让此文在宇宙间永垂不朽。

瑕疵一、“为什么四大发明是我们?因为我们聪明”。

十分不巧的是,前段时间,正好读了张维迎先生的文章,他认为,“近代500年里,全世界838项重大发明中,没有一项来自中国”,其根据是英国科学博物馆的学者Jack Challoner的统计。当然也有人反驳张先生的观点。我们且不去管他们之间的争论,只从日常衣食住行看起,电力、电动机、电话、电报、电脑、手机、汽车、飞机、火车、自行车、微波炉、抽水马桶、照相机、互联网、X光机、CT、西医、超市等,就没有一项是我们发明的,假如没有这些来自西方人的发明创造,我们的生活程度恐怕要倒退回清代的水平了。照朱先生的观点,之所以有四大发明,是因为我们聪明;那么,今日我们之所以离不开西方人的发明,是因为我们愚笨或变得愚笨了?

瑕疵二、朱先生说,“我们有五大盛世,西方除了传说中的古希腊还有什么?历史上他们没有盛世”。

惭愧得很,身为土生土长且至今仍生活在中国的中国人,我居然还不如已经移民德国三十年的朱先生。赶紧上网搜索,才知所谓的五大盛世分别是汉之文景,唐之贞观、开元,明之永宣,清之康乾。其他四大盛世且不去说它,只以最后一个清代的康乾盛世来说,我手头正好有一本《清代文字狱档》,里面详细记录了有清一代的主要文字大狱,而尤以康乾盛世为多,其中江西有个举人王锡侯,仅仅因为在自己编写的《字贯》中,没有避清代皇帝的讳,就被杀头,全家十六岁以上男丁全部砍头,妇孺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而在十九世纪末期我们全面落后于西方,与清代的闭关锁国、大兴文字狱,钳制人们的思想自由有莫大之关系。这样的盛世,不要也罢了。可能有人会说在康乾之时,我们的疆土空前扩张了,人口大量增加了,那猪圈再大,里面养的也是猪,与会思想的人有什么关系?

再有,朱先生说“传说中的古希腊”,我想纠正他一下,古希腊不是传说中的,而是的的确确存在着的,那不是一个童话!那里产生了雅典这样的城邦共和国,诞生了诸如泰勒士、赫拉克利特、毕达哥拉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众多大哲学家;有创作了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的荷马;还有三大悲剧作家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及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而我们是直到元代才有戏剧,晚于古希腊两千多年。

另外,朱先生说“历史上他们没有盛世”,那我想问一句,横跨欧亚的罗马帝国,其疆土面积与西汉相仿,那又是什么?

瑕疵三、“我们还有释迦牟尼创立的佛教和佛经”,“释迦牟尼不是印度人,而是地地道道的华夏中国人”,他的根据是尼泊尔著名学者阿木汉松的研究成果。

我没读过阿木汉松先生的研究成果,但我想,虽然大部分中国人可能不知道玄奘(602~664)的《大唐西域记》,但不知道唐僧取经故事的人恐怕很少吧,唐僧远赴印度佛教中心那烂陀寺取求真经是历史事实,不是什么传说,他“前后17年学遍了当时的大小乘各种学说,共带回佛舍利150粒、佛像7尊、经论657部,并长期从事翻译佛经的工作。玄奘及其弟子共译出佛典75部、1335卷”(据《百度百科》)而佛教也是在印度婆罗门教的基础上诞生的。假如释迦牟尼果真是中国人,那唐僧为何还要远赴印度去取经呢?他是傻还是怎么的?

瑕疵四、“我们有《易经》《河图》儒学经典、三十六计,而西方唯一可以和我们媲美的古代典籍,只有《圣经》。”

作者认为西方典籍可以和我们媲美的只有《圣经》,那我想冒昧地问一句,柏拉图的《理想国》,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著作如《工具论》《形而上学》《物理学》《气象学》《动物志》《论灵魂》《尼各马可伦理学》《修辞学》《诗学》等可算古典典籍?难道连这些也无法与我们的古典典籍相媲美吗?

瑕疵五、“我看过一个电视报道,今年的统计,海外有1,2亿人在学习中文,我想,再有几年,这个数字一定会呈爆发式的数字增长”。

首先我想问朱先生,到底是1亿人还是2亿人,这之间的差别可是很大的。

其次,只中国就有多少人在学习英语?据报道有三亿多人,约占总人口的四分之一,其中我们的大、中、小学生就都在学习英语啊。所以,仅仅从学习中文的人数多少上,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瑕疵六、“改革开放30年,我们为什么发展这么快?就是因为我们的思维方式与西方人有根本的区别。”而这一切又与汉语有密切关系,因为掌握汉语易,而学习英文、德文难是啊,“英文和德语世界里,没有20000个单词别想读报,没有30000个单词别想把《时代》周刊读顺”,而汉语呢,“国家的扫盲标准是1500字,理工科的大学生一般掌握三四千汉字,搞科研都没问题的”,作者为此而自豪:“一句话:做中国人一直的很爽。”

这里我就搞不懂了,既然做中国人一直的(应是“都”)很爽,那作者为何要移居德国,成为德籍华人?

另外,“华夏智囊”在“百度知道”中对于英国国家常用英语单词量的解答是“5500,这是一般无障碍沟通的词汇量。水平最多是中级英语水平。英语国家受教育人士一般在10000以上”。此数字就与朱先生所言有很大的差距啊。

至于“改革开放30年,我们为什么发展这么快?就是因为我们的思维方式与西方人有根本的区别”这一点,我素来对于经济缺乏研究,不敢多说,希望有内行人士能站出来解答。

瑕疵七、作者有一个惊人的发现,“为什么我们的图书市场充满了英译汉和德译汉的文本,而美国和德国图书市场却鲜见中译英和中译德”?他的解答是,“英语和德语所表达的思想,都能找到对应的汉语表述;而汉语所能表达的思想,不一定能找到对应的德语或英语来表述”。故而,“德语和英语能够表述的思想,只是汉语的一部分。所以说,德语和英语是有缺憾的。相比之下,汉语就完美多了:能用更少的字表达更丰富的思想”。

原来如此!

可事实果真如此吗?

我算是一个喜好读书的人了。最近几年所购图书,自英美德法俄等翻译而来的占了五分之四多,而中国人写的连五分之一也不到。根据我的体会,不是什么汉语表达的思想比英语、德语丰富,而是近现代以来,中国人所阐述的思想,远远不及欧美哲人的丰富。即以写出《到奴役之路》《自由的宪章》的哈耶克先生为例,这样的伟大思想家,我们是连一个也没有啊。而他的中国弟子周德伟、林毓生,还有翻译他著作的殷海光先生,则都是我国当代思想界的翘楚了!

而类似哈耶克先生这样的思想巨擘,多少了解一点西方哲学史者,只近现代就可以举出很多,如培根、霍布斯、贝克莱、维特根斯坦、笛卡尔、斯宾诺莎、莱布尼茨、帕斯卡尔、伏尔泰、狄德罗、康德、费希特、黑格尔、费尔巴哈、马克思、尼采、叔本华、休谟、亚当·斯密、洛克、卢梭、柏克、胡塞尔、海德格尔、罗素、波普尔、伯克、詹姆士、杜威等,也就说,国内图书市场上充斥着欧美学人的著作,是因为他们有真货色;而美、德等国图书市场上少中国人的著作,是因为我们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太少了也,而非什么英语、德语表达的思想不及汉语是也。这一点,无论中国,还是美国、德国的读者都不傻。

虽说找出了上述瑕疵,但总的说来,我完全同意朱先生的要“增强我们的文化自信”,毕竟我也是中国人嘛。可假如不将上述瑕疵除去的话,则就有变成盲目自信的危险。

另外我想再补充一点,朱先生的文章标题《中文汉语是全世界最伟大的语文文字》,至于是否是“最伟大的语言文字”且不去管它,因为英国人也会这样去说英语,德国人也会这样去说德语,法国人也会这样去说法语,因为很难制定统一标准的。但有一点则是确定无疑的,题目中的“中文汉语”,还有文中的“汉语中文”是同义反复,单讲“中文”或“汉语”就可以了。

为进一步了解作者,上网搜索,就发现了饶家畅的《朱奎和他的“智慧流动”》(刊《中华读书报》2017.3.22),知道朱先生于1988年留学德国,现为德籍华人。他是一位童话作家,其代表作有《最大的牛皮大王吹吹历险记》《最大的牛皮大王吹吹游记》等。有时间的话,我一定会去拜读的。

二O一八年三月十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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