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觞 | 李继宗：半山听雨
曲水流觞
玉米地，玉米叶子，这时候
燕子刚落在屋檐，他们说起南下，它们变成了烟雨
半山听雨（组诗）
文 | 李继宗
冬野
吹一下就能飞起来，野棉花，有时是一股风
有时是放寒假的一两个小学生
高压电线分割的天空蔚蓝
光滑
一棵树静立的山坡隐约，很远
暂时也不可琢磨
所谓小日子，就是家里总有一个
写家庭作业的孩子
所谓风，就是雪花还没有飘落之前
经常挪动这里的灰土，给人错觉的那种东西
山梨树
山梨树，今年开花，今年还是开在先人坐过的地方
开在一阵卷地风里，有人记得
山梨树，月光里泼水水无声，抬头看见远山
远山这边，场院上确确实实是空的
山梨树，八辈子结交的朋友一个一个走散
十拿九稳的事，最终没有结局
山梨树，今年结果，今年还是结在
一眼瞭不见的地方，瞭不见好啊，瞭不见了人心慌
泉水
我听了一会儿泉水，干净的泉水，流远的泉水
听觉是可以看得见的
咕咕之声，至少是天籁，鸟鸣
代替不了的
我就这么听着，在群山乱石间
以为一个既不向前，也不靠后的人，真的来过
松果
每一颗松果看上去都比较无望，这是它们的成熟
之日，谦卑吗，好像，充满劳绩吗
似乎不该小瞧，在空山里
在枝头上，在苍茫中
每一颗松果看上去都有大风之意
但离我们远，远得一想起来
一想起来，就觉得每一颗松果看上去都无可挑剔
猫儿草
很多时候我以为它已经不在了，第一，它不在碎石边
第二，它不在南墙下
第三，它进入了场院后面的一片夯土
第四，出于对记忆的反复怀疑
它更像一个凉夜，一个杯子无声碎裂的瞬间
一次漫不经心的回头
但所有的记忆，都不是它
很多时候光阴若逝，土块掉渣
对等的事物让人心里一热
但没有它，当年，草深处，它就像从来都没有过一样
暮晚
这是一个你不想要也得要的暮晚，风吹到门边
雪落在山上，这是一个心情不怎么样的
时刻，有人叫你，你不应
你故意不应，你让叫你的声音焦急起来
沿着巷道，树桩，草料场
先前的菜园，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
出了向阳村，拐上了一条
水泥小路，反正你是故意的，反正你觉得寂寞
北园
过程很慢，夕阳从铁栏杆上撤走时树枝还在那里晃动
池水中的涟漪还在生成
只要给它平静的水面上一丁点儿的激动
过程依旧很慢，好像十一月本身就很慢
慢起来的一场雪
慢起来的一次行走，独自，别致，但遥遥无期
来这里的人手机从不离手
羽绒服，高领毛衣，来这里的人突然
停下来，在路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手机上正发出白光
蝉
与声音无关，它什么都没有打磨，但半天时间
已经过去了
它什么都没有喊破
但仍然有一些东西像等待
炽热的
源源不断的阳光就像一个计划
它执行着什么
但周围紧凑的，短暂的宁静里，什么都没有少
鸡蛋
一个学生一个，刚拿到手就剥掉皮子吃起来的
那个同学，是九个人的班长
不管做什么事，都表现得很积极
放在课桌上，从衣袋里摸出一片卫生纸
仔细擦了一遍，瞅了一会儿
也没有吃掉的那个学生，学习最好
……头发花白的武老师，今年三十七岁
正在给自己的九个学生
发营养早餐，正在观察着每一个学生
地处山顶的这个村小
背后是积雪的另外的山顶
另外的山顶的背后是乌云，看上去也只有乌云
半山听雨
太伤感了，他们说起往事，这时候它们噗噗嗤嗤地
下在空阔地带
其实眼前还是眼前，背景还是背景
他们缘何又一声不响
它们为啥又大下一会儿，再小下一会儿
一条水泥路绕到山背后去了
一些东西
也应该随着一条水泥路绕到山背后去了
玉米地，玉米叶子，这时候
燕子刚落在屋檐，他们说起南下，它们变成了烟雨
组稿：湖北青蛙 / 编辑：闺门多瑕
李继宗，回族，甘肃张家川县人，著有诗集《场院周围》（2007）《望过去》（2018）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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