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华章33]镜头后的乡愁

来源:衢州新闻网-衢州晚报 2016-08-18 16:40

  周华诚

  乡愁是什么?

  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是“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是酒一样的长江水,是血一样的海棠红,是信一样的雪花白,是母亲一样的腊梅香,是月夜里的清远的笛声,是没有年轮的不老的树……

  然而,今天的乡愁又是什么?

  时间走到今天,大地上的迁徙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我们每一个人都成了“生活在别处”的人。时代变化实在太快了,快得我们应接不暇。故乡正在迅速地变得陌生,变得疏离。曾经留在我们记忆中那些美好的故乡事物正在不可逆转地逝去。

  这几乎是一种宿命。

  曾经我们想尽办法逃离故乡,义无反顾地,逃离乡镇和县城,奔向大城市。背井离乡之后来到城市的新生代,在精神上弃故乡如弃敝履。然而时过境迁,当故乡终于已经面目全非的时候,这些逃离者的心中,何尝不会发出低低的哀鸣,发出深沉的喟叹:你的故乡还回得去吗?

  每一个人都是异乡人,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远离的梦想,也有一个回溯的地方:“催促年光,旧来流水知何处?”俄罗斯诗人叶赛宁说,“找到故乡就是胜利,而没有一件事能比皈依精神的家园更幸福了。”

  内心有一座自己的故乡,那是一个人情感与精神依附的根系,这个根系的庞大与否,决定了一个人的未来走向。找到了,便站稳了,抬起头来,豁亮亮似有旌旗招展,那是一片更为广阔的天空。

  有了故乡便有了根,有了根,无论他走得多远,都不会再迷失了方向。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远行者终于调转视线,注目和寻觅自己的故乡的原因。

  对于一个写作者或是摄影者来说,拥有一座心灵上的故乡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乡愁、故乡,既是现实意义层面的,更是精神的、审美的、文化的。

  对于一个艺术创作者来说,故乡为他提供了一口深井,供应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题材。一个村庄,一片田野,是历史时代背景下中国发展进程中的一个缩影。一片水滴里能照亮太阳的光辉。一个村庄里能看见整个中国。在这样小小的地界之内,无数卑微又伟大的人们艰辛或幸福地生活着,他们与这个国家、与这个时代发生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被这个时代裹挟向前,身不由己;他们也努力,也奋斗,也改变自己和别人的命运;他们在自己的那片土地上留下了活过的证据。

  以往国家史、民族史的记录者往往只着眼于“大”,记录大人物,大事件,大变革。殊不知,所有的大历史都是由一个一个的小人物创造的。把个人史写好,同样是在记录这个时代。沉下去,把目光从全球化视野调小了,调到自己脚下与身边,把自己的村庄拍好,同样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这就像是在挖一口深井,可供拍摄的内容会像涌泉一样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对于一个艺术创作者来说,故乡还为他提供了无比丰富又生动的创作语言。对于写作的人,这种语言就是方言、母语;对于摄影者来说,这种语言就是看待世界的方式。当你举起相机,是故乡与童年的记忆在促使你去按下快门,是深藏于内心的爱与疼痛促使你去拍摄,去记录与呈现,去努力与改变。

  同时,对于一个艺术创作者来说,故乡还使他拥有了自己在艺术上的文化身份、文化性格。你不是一个孤立、无来由的人,你是一个有背景的人,你的心灵背景是什么,文化背景是什么,决定了你拍摄出来的片子是什么样子。

  用镜头记录自己的故乡,记录自己的乡愁,也就是记录这个国家,记录这个时代。

  米兰·昆德拉说,“生活在别处”。当以异乡人身份回到故乡,来做一件“为故乡造像”的事,这件事就拥有了超越摄影本身的文化意义。事实上,我们应该这样看——一个人的摄影,是他的故乡交给他的嘱托。摄影者应该从文化自觉的高度,意识到自己与故乡、自己与摄影的关系,意识到自己为故乡摄影的重要性与责任。 在镜头后面,摄影者就是那个可怜的异乡人。他的取景框里装满了一个时代的乡愁。每一次击发的快门,都是写给故乡的乡愁四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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