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看透中国书法行草书发展变化史

“一日看尽长安花” 是唐人孟郊七绝《登科后》一诗中 的句子。

只需五分钟，我们不但能看遍近两千年以来行草书的变化历程，更能认识在行草书变化史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都是谁。

已知汉字中最早的点画出现在东周@秦《睡虎地秦简》的《日书》中。

睡虎地秦墓竹简，又称睡虎地秦简、云梦秦简，1975年12月出土于湖北省云梦县睡虎地秦墓中。简文为墨书秦篆，内容主要是秦朝时的法律制度、行政文书、医学著作以及关于吉凶时日的占卜书。

《日书》书于秦昭王末年（前306——251年），距今1700多年。《日书》中的点，造型虽然朴拙率意，无多姿态，但它可是后来隶书，楷书，草书，行书的笔画最初的简化形态。

有人问，不就一个“点”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知道的，越是习俗和习惯的东西，越是极难改变的。汉字的每一次变化，都需要几百年的演化历程。哪怕是一点小小的改变，都是如此。

把篆书等量齐观而平直的笔画，变为一个点，标志着行草书的萌芽，是从这一个点开始的。

从一个点开始，经过 600多 年，到东晋的羲献父子各帖所书的点，已法完意足，如天花乱坠，姿态万千。这标志着行草书的高度成熟。（二王的图文示例请看后面）

汉字的笔画能以点代替，一个点可以代替笔画甚至偏旁部首（如“口”字，在行草书中用两点甚至一点代替），在书体演化史上，其意义不可谓不大。

《日书》是目前已知第一个出现点的古代实物遗存。写《日书》者，在行草书史上应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个人是谁，目前还无可追究，只能以待将来。但第一个螃蟹被人吃了是真的。

《日书》

张芝，生年不详，约卒于汉献帝初平三年（约公元192年），字伯英，瓜州（今属甘肃酒泉市）人，东汉著名书法家，被誉为“草圣”、“草书之祖”，其书法被誉为“一笔书”。

所谓“一笔书”，如果望文生义，容易错误的意会为笔不离纸，笔画不断，笔笔连续，字字连属。许多古今书论都是这么讲的，还经常把王献之抬出来，以他的《十二月割至帖》说事。岂不知那个时代所说的“一笔书”的本意，是以章草和隶书的书写方法不同相对而言的。隶书是笔笔断，断而后起，章草是可断可连；隶书是一个字一个字互不相关，章草是上面的字和下面的字气脉相连，笔意相通。“简便流速”四个字是对章草的高度概括。要简便流速，当然会气脉相连，笔意相通。

这种有隶意但笔画随意简捷的既不是纯正的隶书，也不完全是草书的字体，称之为草隶或隶草。这既说明其是隶书的变异，也反映书写的随意。后世评其为行草书的过渡书体，是恰贴的。

从草隶变化发展而成的章草，虽然带有和汉隶差不多一样的波磔（即所谓燕尾），但不同于隶书笔画的笔笔起，笔笔断，断后再起，而是笔画可以不断而连续书写的章草。这是一个历史性的巨大跨越。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张芝是中国行草书法史上第二个吃螃蟹的人。

秋凉平善帖

陆机的《平复帖》是书法史上传世作品中最早的墨迹本，号称法帖之祖。作者用秃笔写于麻纸之上，全文共蘸墨四次，墨色由润到枯过渡自然、虚实交替、变化丰富、风格质朴。

陆机，字士衡，（261年－303年）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人 。西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是孙吴丞相陆逊之孙、大司马陆抗第四子，与其弟陆云合称“二陆”，又与顾荣、陆云并称“洛阳三俊”。陆机的《文赋》名重一时。

《平复帖》现存北京故宫博物院。其尺寸为纵23.7厘米，横20.6厘米。A4纸最小的一种也是纵29.7厘米，横21厘米。两者算是大体相当吧。

《平复帖》之前的章草，大都是碑刻，难以见到墨色变化。墨法是书法的笔法，结构和章法四大法之一。能直观的看到近1500年前的人是怎么用墨的，如果没有《平复帖》，是无法想象的。

我们知道，二王的作品，没有一件是真迹，都是唐人的描摹，墨色基本上看不出来变化。《平复帖》的墨色变化，对研究二王行草书具有重大的参考意义。

陆机，因因缘际会，赶上了吃第三个螃蟹。

陆机《平复帖》

楼兰文书残纸，是指在楼兰遗址发现的墨书的残纸和木简，残纸中有西晋永嘉元年(307)和永嘉四年的年号，这批残纸当是西晋至十六国的遗物，其内容除公文文书外，还有私人的信札和信札的草稿，书体除介乎隶楷之间的楷书外，还有行书和草书，这些残纸是研究魏、晋、十六国书法的宝贵资料，不但使我们得以窥见晋人的真实用笔，而且为研究当时书风的演化提供了实证。

据学者考证，楼兰文书残纸中《五月二日济白帖》为张超济作。他留下了多达12件文书，且都书写水平极高，幅面保存完整，极为难得。这12件文书大多都是行书，亦有两件类似于今草字体。其草书去除隶意，已近今草。

看到这件作品，不要感到突兀讶异。其实古人写字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这应该就是晋人书法的本来面目。我们所看到与张超济同时代的二王及后来的唐人颜真卿，宋人苏，黄，米等等，把字形大小的变化，都化到作品里面了，也就是说把大小不同变化的字，置入到作品的不同位置罢了。到了明清，字形的大小对比有了幅度更大的的变化，因为许多作品都是大幅，巨幅，当然就更加见奇不怪了。

在发现《五月二日济白帖》之前的历史上所有碑刻和文字遗存中，在字形的大小对比上，还没有这么跨度大的。一件也没有。

第四个吃螃蟹的人，是一个叫张超济的不著名书法家吃的。

张超济《济白帖》

王羲之（303年—361年，一作321年—379年），字逸少，东晋人，“书圣”。在中国书法史上，二王的声名如炸雷轰响。有关“书圣”的免费推介铺天盖地，这里就不啰嗦了。

中国行草书史上形成的“内擫”和“外拓”两大系统，王羲之是第一个内擫系统的创立者

所谓“内擫”和“外拓”，三国时张揖《广雅@释诂》说“擫，按也”；清人王念孙《疏证》说“擫，之言压也”。《小尔雅@广诂》说“拓，开也”。

古人的话，恨不得用一个字说明一个问题，让人抓狂。

“擫”和“拓”都是动词，反映在书法的笔画和结构造型特征上，按压的结果使笔画和字形向内弯曲，拓展的结果使笔画和字形向外弯曲。简短截说，就是前者类似腰鼓形，后者类似鼓形。欧阳询和颜真卿的楷书是典型的代表。但反映在行草书上，因为要顾及连贯流畅，就连“内擫”和“外拓”的代表人物二王父子的作品，表现都不是太明显。但看欧阳询，颜真卿的行草书，前者“内擫”，后者“外拓”，二人把“内擫”和“外拓”的特征作了夸张的表达，就比二王更加强调而明示；同是小草，王羲之的《十七帖》和孙过庭的《书谱》，前者“内擫”，后者“外拓”，对比明显。

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

颜真卿《麻姑仙坛纪》

王羲之《十七帖》

孙过庭《书谱》

笔画的起，行，收和转折，“内擫”强调方和折，“外拓”强调圆和转。

强调方和折，表现出棱角分明，骨力雄强的视觉效果；强调圆和转，表现出存筋藏锋，圆润流畅的视觉效果。

“内擫”和“外拓”两者在二王作品中，不是机械而孤立存在的。就看哪一方面得到突出强调和表达。

“内擫”和“外拓”的不同表现方式，在处理行草书的笔法，结构，章法的方方面面的技法手段上，都有很大的差异。但它不是我们今天的主题，我们大体上知道“内擫”和“外拓”是怎么一回事就行了。

不瞒各位看官，小编学习二王一系书法十多年以后，才慢慢体会到二王父子在这一点上的异同。一般人还真的分不清两个人的差异。

世称大王的王羲之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凡行草书所知所见全部表现形式和手段，大王集大成，无阙遗。“不激不厉，尽善尽美”（李世民语）。其行草书造型的显著特征之一，是少圆转，多方折，正直为主，斜曲为宾，字的四周笔画向内弯曲，结构造型的特征表现为闭合性，是为内擫。

创立一个造型系统，就象登上珠峰之巅，王羲之当仁不让吃了第五个螃蟹。

丧乱，二谢，得示三帖

王献之，行草书第一个“外拓”系统的创立者

世称小王的王献之比之乃父王羲之，其行草书笔画和字型圆多于方，转折韧劲，弹力十足；盘曲摇曳，长袖善舞；外感柔美，内蕴坚韧；字的造型凝练而放逸，新意异态时出，正者特正，斜者更斜，长者特长，短者更短，奇异诡谲，变化莫测。笔形字型，别于大王，富于大王，字的造型特征表现为开放性，是为外拓。

创立了另一个造型系统，毫无疑问，王献之是第六个吃螃蟹的人。

委曲帖

颜真卿（709年－784年8月23日），字清臣，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祖籍琅玡临沂（今山东临沂）。

颜真卿之于二王，本质上更近于小王。二王书法的笔画中段变化不明显，很少动作，颜书笔画中段则加以摇摆扭动，画长意更长；王书（大王）笔画粗细对比明显，颜书笔画约略等粗；王书笔画见棱见角，起收转折分明，颜书则少见棱角，含蓄内蕴；王书直者正直，颜书直中见曲；王书明快，颜书涩缓；王书挺拔，颜书阔展；王书（小王）遒丽机巧，颜书郁勃沉着。颜书笔画造形重稳质厚，筋力弥漫，全以篆籀之法出之，字型多呈鼓形，更加外拓开张。书之开阔重大，气象雄浑，止于此老。颜书之法，影响深远，在书史兀兀特立，具有划时代，里程碑意义。后世蜚声一代的杨凝式，宋四家，王铎，何绍基，无不沾溉于此老。

引篆书笔法入行草书，颜真卿是历史第一人。第七个螃蟹当然非他莫属。

颜真卿@祭侄文稿

颜真卿《刘中使帖》

黄庭坚（公元1045年8月9日—1105年5月24日），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晚号涪翁，洪州分宁（今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人，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之祖。

黄庭坚行草书与二王一系相比较，有两个显著的特点：

一是点画跌宕放逸，纵横舒展，极力斜出；在章法上，第一个敢把单字以及字组错位排列，整行字敢于以曲线摇曳而下，打破了二王一系一味纵向一惯而下的拘谨；

二是笔画的中段通过不断的提按，表现出连绵起伏，如千里阵云，避免了二王一系笔画的中段因快速掠过而显得单调空怯的毛病。

二王一系的这两个缺陷，写小字表现不出来，写大字就会把问题放大。清朝有人说二王的字不能写牌匾，事实上我们也很少见到二王笔意的牌匾，就是这个道理。

黄庭坚同样以篆书笔意写行草，在借鉴颜真卿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表现了“外拓”法意的张扬放纵。

我们看黄庭坚之前唐人的行草书，基本是晋人的翻版，如果没有中唐的颜真卿特立史上，赫赫大唐的行草书可以合并同类项到晋人屋檐下。

书法史是变化史，更是贡献史。没有贡献就没有地位；没有变化就是跟随，而一味仰人鼻息，模仿复制，就谈不上有地位。

黄庭坚的上述两点变化，击中了帖学的流弊。当二王一系的表现形式被挖掘罄尽，不再可能有新意表达的历史条件下，黄庭坚的创造是革命性的。你可以不喜欢他的字，但应当承认，在晋唐几百年的流美书风的笼罩下，能独辟蹊径，大胆革新，为行草书的发展变化开创新的表现形式，他的这个历史贡献是不朽的。

第八个吃螃蟹的人，当属黄庭坚。

黄庭坚@松风阁帖

黄庭坚@诸上座帖

米芾（1051-1107），初名黻，后改芾，字元章，湖北襄阳人，号海岳外史。北宋书法家、画家、书画理论家。与黄庭坚同时代，比黄庭坚小六岁。

米书之法，风格近于小王，颜真卿。自称学书“集古字”，在行书史上为承前启后的坐标性人物。其行草书的显著特征是，笔画狠实劲利，截金断玉，重笔爆点，猛厉激越；字形上可见整字填实塞满，妙在留有容针之隙，一线之光；或局部密不透风，极粗极实处以极细极空之笔之形以应对之；点画轻者如雀落树杪，重者如劈山开石；或有重竖贯中，一枝独秀之笔，全字皆轻，一点一画特重，反差悬殊，醒目耀眼；对比变化可在任意一点上，足见其思维闪忽跳荡，无羁无绊，丘壑在胸，挥洒自如。虽宗法往古，但不拘一格，不守故常，不被前人牢笼束缚，别出心裁，别开生面，则更具启示和借鉴意义。

米芾的学术思想是强调“须有体势乃佳”。简单说，就是强调字形不作正局，左右倾侧，摇曳多姿；章法布局上，上下左右的字参差错落，反差对比。米芾的行书，在行草书发展变化史上，是第一个夸张表现“体势”者，其理论和实践高度一致，在“唐人重法”风气依然笼罩的当时，其理论和创新是颠覆性的。

米芾是第九个吃螃蟹的人

米芾@贺铸帖

米芾@临沂使君帖

徐渭（1521年3月12日—1593年），绍兴府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初字文清，后改字文长，号青藤老人、青藤道士、天池生、天池山人、天池渔隐等。明代著名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军事家。

徐渭是第一个以行书笔意作草书，在行草书章法上有重大创新者。把整幅作品上的字填实塞满，不显得沉闷压抑，而显得气势逼人，这是一种高难，非造诣独步所不能办。其代表作巨幅《咏月诗轴》现存山西省博物馆，《应制咏墨诗轴》，《应制咏剑诗轴》，现存苏州市博物馆。对徐渭作品的描述和评价，语言是苍白的，必须亲身感会。

你可以不喜欢他的字，但不能不被其山崩海立，江河沸腾的气势所震撼。

有书界大咖曾说过，看别人的字，有欣赏把玩的心态，看徐渭的字，只有肃然敬畏。

徐渭就是第十个吃螃蟹的人。

徐渭@应制咏剑诗轴

徐渭@应制咏墨诗轴

好了，螃蟹分完了，散了吧。新年快乐！

我们只列举了不同历史节点上的代表性人物。但历史是无数人的创造。珠穆朗玛峰是立在群山之上的。向不同历史时期许许多多为书法艺术发展变化做出杰出贡献者，致以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