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不丽质

一般来说，颜值高的小姐姐在求职、升迁以及一切需要帮助的时刻，总是能比其他人更快更多得到机会。她们的人生上半场，似乎充满了幸运。我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完全不在乎容貌的女性。反正我在乎，贼拉在乎。

我和先生散步时，遇到他的下属带着孩子在玩儿。那下属一脸期待地问孩子：“你看阿姨漂亮不漂亮？”童言无忌，小女孩一脸认真地说：“不漂亮！”完全不是预料中的标准答案，大人们一时都很尴尬。我先生后来对我说，他的同事回去肯定要批评孩子，而且一夜都会睡不好觉。哎，实在对不住，真是难为了他们。

人的记忆有选择性。我哥不只一次和人谈起我们小时候的一件事。他出去玩儿，我非跟着。一直从家里走到农大校园里还跟着，锲而不舍。他甩不掉我这个跟屁虫，就捡起石块把我打得哇哇大哭。这时有一个农大的老师看见了，责问他为什么打人。他理直气壮地说:“她是我妹妹，我打她谁也管不着。”现在他以不断倾诉的方式来表达内疚，然而我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相较于精神伤害，身体伤害很容易就被忽略了。

事实上，他一和我吵架——我们是吵着长大的，就骂我丑八怪，至今让我记忆犹新。这恐怕是心灵的伤害，是有疤的，它和来自其他方面的伤害一同叠加，甚至造成了我的疑心。

如果有人说我气质好，有才气等等，我会在心里翻译成：这是在说我难看呢。走在路上，有人回头看我，我马上检查自己的拉链扣子鞋带有没有疏忽之处。一旦有人言不由衷夸说我漂亮，我就会疑心他是不是有求于我。在学校门口等着接娃时，王一妈妈走过来:“我喜欢每天在这里看你。你很耐看，越看越好看。”我不相信自己会比校门口家长们的八卦更吸引她眼球，于是回家就问先生：“王一的妈妈肯定没有求我的地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求你？”他在电脑前头也不回地说：“咋，你又犯病了？”

风云说：“越是颜值高的人，越是不注重外表。”好吧，我这么注重外表，说明了一切。

自嘲是掩饰和安慰疑心的稳妥方式。晚上聚会后独自散跑步回家，朋友们不放心。我说：“我确定绝对安全。劫色没有，劫才，都在我脑子里，怎么个劫法？再说了，就我这身手，谁劫谁还不一定呢！”她们都知道我赤手空拳和歹徒搏斗的英雄事迹。而美人因为持靓行凶，早就丧失了搏击技能。

颜值不够，也有好处，咱们不怕老啊。因为“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美人老了变丑，就和丑人一样了，但是触目惊心，实在令人惋惜。这样说来，老了老了，还是美人吃亏啊。

也可以常常赢得比较纯真的友谊，而不是绯闻。因为绯闻的女主角如果不是足够的出名或美丽，就无法吸引读者和引来围观。

去长白山的时候，我结识了来自华师大的林老师。在长白山浓浓的早雾里，人们都还在梦乡沉睡，我却意外地遇到同样出来跑步的林老师，成为一个偶然的倾听者。不是生活里的熟人，才有可能向他打开斑驳的往事，坦露久已尘封的内心。贫寒的出身、苍老的父亲、困境中的求学、甜蜜的初恋、美丽的前妻、破碎的婚姻、艰难的再婚……这个故事可能一直鲜有听众。只有给人安全感，才有可能成为称职的倾听者，而且我那么有倾听的耐心。

那几天，林老师还给我拍了许多照片，背景有天池、瀑布、栈桥、森林，拍得极美——取景框里的人像沾了美景的光儿。分别后林老师打来电话，刚好身边有闺蜜们在，不免七嘴八舌聒噪着：“不是艳遇吧？”我大笑：“怎么会，就凭我这天生不丽质，有多安全啊！”她们却个个刻薄：“也许鲜花看腻了，想要尝尝土豆子呢？”我说：“你们说谁是土豆子？昂？林老师能穿越一个人的外表，认识珠贝的内质，就证明超越了性别。人类精神层面的超越性别是凡俗男女达不到的。一般来说，只有儿童和老年人才能达到。或者，呃，土豆子也能。”她们被我说得不知听懂没有，但至少表面上都在大笑着点头。

嚯切，拜天生不丽质所赐，让我能够提前超越性别，抵达儿童或老年才能拥有的无性别境界。不必担心捧着的会打碎，因为品质的坚硬胜过玻璃、水晶，简直是钻石，经得起考验。

新年收到林老师贺卡，上面只有一句话：“令人敬重的才女，一生想交的朋友。”哈，我的疑心这样翻译：外表容貌让人放心，内在品质值得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