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地情深
全家搬来日照住进东港小区后,老何说去看看,意思是搬家乔迁得来温锅。我说很好,来吧。那是一个春天的双休日,他一家人都来了,廷荣还有长征,那时长征才八九岁,我的女儿筱菡七八岁。那次两家人去万平口看了海上满天飘荡的风筝,在海边的沙滩上长征和筱菡玩得很尽兴,老何拿着相机不停地拍照,目标包括我和学伟、廷荣。老何想照了,就把相机给我,由我来拍照,他的相机里留下了我们两家欢快的影像。
在我家里吃过午饭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在眼前走动的两个孩子,我才发现筱菡的个头几乎长征一样了,于是就说,今天的风筝飞得很高,沙滩也退得很远,你俩好开心呀。说话间他俩站在了一起,我抬起相机就按动了快门,咔嚓声里将他们兄妹俩的笑脸和身影定格在胶片上,这张照片一直保存在我家里的影集里,二十多年了色彩仍然像当时那样鲜艳,筱菡长大了拿出来看,她的脸上绽放出了些许感慨。
长征读高中的那年,中考成绩很好,进了全县最好的学校县一中,我和学伟、明喜一家都去祝贺。在饭店里吃饭,酒喝得高兴时,老何提议让我当长征的干爸,学伟自然就成了他的干妈。我和学伟当然高兴,当场给长征送上祝福的红包,愿他三年后走进他心仪的高等学府。长征果然不负厚望,高中毕业参加高考,成绩发榜时,老何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说,儿子考了660分。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长征获得了南开大学本硕连读的录取结果,老何、廷荣高兴,我们更是舒心。来年筱菡也考上了北京的戏剧学院,两个孩子在人生起点上都算是赢家了,并且还是令人羡慕的赢家。十月一国庆节前老何打电话说,放了假没事来莒南吧,咱们坐坐解解闷,光待在家里干什么?我愿意听他这带命令味道的邀请电话,于是就和学伟、廷彬、高中同学老庞、廷彬内兄老赵一起,在假期里开车来到老何的根据地。
说根据地,那是对老何工作单位的昵称。他的工作岗位是兽医站,工作三十多年里的前段时间,经过了大半个县的站点,一会儿是坊前,一会儿是相邸,又一会儿是壮岗,最近又来到了坊前、相邸中间的那个站,不管在哪个站,凭着能力和技术,他都把站里的人纳入旄下,团结得像握拢的拳头,很有力量,更有干劲,出好成绩自然不在话下,关键是旄下的人听他的,围着他转。
在他的根据地,有一个小伙房,里边厨房的家什一应俱全,炒几个菜、做顿饭那是分分钟的事。每次去这里,他都会端上两个拿手菜,也是他的特产,一个是辣炒猪蛋片,一个是猪鞭炖汤,他总是笑着跟我们说,这是现成的,不花钱,还大补。这次仍是少不了,再加上院子里种的青菜,凉菜、热菜很快端了满了一桌子。喝酒自然是少不了,廷荣和学伟一个劲地劝得少喝,可我们关键的时候控不住自己,她们也懒得管了。
轮到廷荣举杯发言的时候,她笑着说,节日里说个心愿,我想让筱菡给我当儿媳妇呀。满桌子的杯子都举了起来,齐刷刷的声音称赞着,好呀,郎才女貌,上辈子的缘份,知根知底。我说,挺好的,一个字支持,两个字没意见!学伟也说,很好呀,关键得看干儿和闺女相处找感觉,看谁主动了。这次廷荣酒桌表达的心愿,也是游荡在老何脑海里浮沉很久的想法,于是他拍了廷荣肩膀一把得意地说,真有你的!
来年暑假时,廷荣有师专的同学来日照参加一个培训班,老何和廷荣从莒南赶过来,我们在万平口澙湖的游船上吃了一顿海鲜宴,我坐主陪,老何当了副陪,觥筹交错里祝福的声音,伴着海涛海浪,传出了很远。同学相见气氛很好,勾起了当年在延吉时的回忆,我们说了很多话,交流着毕业后彼此的经过和感受,末了在船舱的餐桌边用手机拍了合影,带酒意的神情,和当年一样激昂。
可能是这次聚会引起了老何内心的波动,他打电话说给我说,八月份咱们去延吉吧,坐飞机,从青岛机场起飞。其实我也是很想去延吉看看的,学伟说离开那么多年了,真想那个地方。老何的提议让我们一拍即合。趁着暑假,长征和筱菡有时间,我们两家六口,本来还想约了明喜一家的,可明喜媳妇这个时间农资生意正忙,脱不开身,明喜和他儿子也不能去了,因为还得搭把手帮个忙。
晚上八点从青岛坐上飞机,长征和筱菡都很兴奋,因为之前他们没有过这样体验,长征指着机翼下黑色天幕里闪出的一片灯光,说飞到辽东半岛了,下边是座很大的城市。筱菡说,是大连吧。一路上他们满眼都是新奇,在所有的见到里交流着彼此的感受。两小时后飞机就到达了延吉上空,有空乘在广播:欢迎来到长白山下金达莱的故乡,感受一下22度的仲夏延吉。出了机场,我跟老何感叹说:下午还在日照,这会儿就在延吉了,如在梦中!
因为有长征和筱菡他俩同行,一些事情变得简单易行,几乎是一想就能实现。入住的酒店,是他们在日照时通过“携程”在网上订好的,出租车很精准而又及时地将我们送达。以前不敢想象的很多事,现在已成为身边的日常。晚饭没吃,他们也早通过“美团”在网上订好了,刚进宾馆房间,就有外卖小哥很热情地送上可口的饭菜。老何说,看来咱们这些“老家伙”再不学习,真跟不上形势啦。
老何可能太想看到朝思暮念的延吉了,就恨飞机怎么降落在了延吉的夜晚,第二天晨光初放,他就迫不急待了,房间里只剩我一人。我出了永乐路来到人民路,往西过了烟集河,公园就在眼前了。这里的变化太大了,尽管毕业十五年时我和朋友来过,真有日新月异的感觉了。那座“长白仙女”的雕像已被“生命之歌”代替,雕像后的老垂柳婆娑的身姿也不见了。
在“生命之歌”后边的雕塑群里,我竟遇见了老何,看来他第一留恋的也是延吉的这里呀。阳光打满烟集河时,我们和长征、筱菡他们在水上市场旁的李顺子汤饭馆集合,阿滋迈端上久违的酱木哩汤、辣椒酱、嫩豆腐、桔梗辣咸菜和香喷喷的大米饭,饱餐一顿吧,再品尝一次三十年前百吃不厌的美食。喝一口酱木哩汤,满口生香,嫩豆腐蘸辣椒酱,就桔梗辣菜,鲜香回味,一碗大米饭,芳香晶莹,口舌生津,老何吃得额头和耳边都有汗渗了出来。
出了李顺子汤饭馆,我们一起又来到公园,顺小墩台下的树林往体育场走,在改建一新的体育场就看见了延大东门,“千载延吉城,一席君钰府”,路边房产商多彩的水道广告旗顺风飘荡,顺东门进入校园,门卫很和善,知道我们是故地重游,往主楼那边一指笑着说请吧。我们漫步在熟悉而又崭新校园小径,在主楼、综合楼、图书馆、师范楼、首任校长林民镐塑像、南大门,还有西部校区的农学楼、动物医学楼前,都留下了我们向往后满足的表情和身影。
老何还是想去龙井,看看海兰江畔马蹄山下的母校农学院,尽管这里早已被废弃,迁到了学校总部的新校区。在公路边下了客车,老何的心情就澎湃着,言行就激动不已,顺海兰西路往西,看见了一大片即将成熟的绿黄色稻田和压弯枝头的红高粱,他指着红高粱田边的那座八角三层楼说,这是我们动物医学系的实验楼,可走近门旁看见的却是一块驾校的招牌,虽然仍署着农学院的名头,但仍让他很伤心,不过还是按捺不住,在门前留影纪念。
农学院的大门还矗立在那里,校牌仍是左右边朝汉语两块,老何拉着我站在校门正中间,让长征拍照,一个姿势和表情不行,再换几种。在宿舍楼前,他按捺不住激动,打手机给明喜说,咱们宿舍楼还是那样子,学校依然在这里,叫你来看看你还不来,羡慕也晚了。在图书馆楼前,他变着姿势让长征反复照像,经过操场那片荒草,他看见了食堂,飞一样地往前跑起来,完全不顾脚下荒草丛的阻绊。
跑到食堂的台阶下时,他突然磕倒了,身体重重地摔在那片荒草里,白白的裤子磕出了几个窟窿,他站起来,讪笑了说,太激动了,给食堂磕个头,那时饿了就往这里跑,民以食为天嘛,这裤子我保存留念了。出了食堂,我说去那个小酒馆看看吧。老何领路去了校园东旁的龙池村,寻找那个阿伯吉的小酒馆,可脚下是一片崭新的朝鲜族民居,水泥路穿插其间,小酒馆没有了影子,阿伯吉去哪儿了呢?
延吉重游再回到日照,我慢慢体会到,这次延吉行,既让我和老何满足了对延吉的人和地的想念,也给长征和筱菡一次加深印象的机会,期望他们能在这次旅行中收获另一种感情。这既是老何和廷荣的初衷,也是我和学伟的愿望。他俩能结百年之好,是我们这一辈同学情、兄弟姐妹缘的延续,更表明了我们两家人的心心相印。
阳台外的天空是铅色的,雪花继续飞扬,风吹着窗棂发出啾啾的鸣叫,让人想象室外的寒冷程度,天气预报早已智能化了,起到了真正预报的作用,提前一周把天气变化计算得精准无比,说这是1956年以来同时段最低的气温,零下17度,少有的天气,是否1956年以来最低?应该是真的,因为这是智能预报,得相信科技。茶几上杯里的绿茶泡好了,温度和味道正可口,喝下几口,血压和血糖似乎也降低了,顿觉舒畅。
长征和筱菡最终没有走到一起,不是我们这一辈人所愿望的,可能他俩的爱情缘分不够,但是没有成为一家人,可成了真正的兄妹,他俩都在北京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岗位,也找到了心仪的另一半,同在一座城里生活,能够经常见面,相互交流、照望和帮助,这也是上世修来的福缘吧。我想起了6月份在长征婚礼上当证婚人时讲的那句话:今天月老刻意地选中了他俩,一根红线稳稳地拴住了他俩,婚姻的殿堂幸运地接纳了他俩。
是呀,他俩的上世,我和老何两家,三十多年一起走过来的日子,这句带着福缘的话,何尝不是给予了最精准的浓缩和概括?没有成为亲家,仍是患难的弟兄,我还是长征的干爸。走过延吉、莒南、日照三地,见证了我们难时的情谊和顺时的愉悦。昨天越来越多,明天越来越少,昨天的所有已经过去,在逐渐变老的路上并肩携手,我和老何相信明天的天空会更加蔚蓝。
孩子们也会相信我和老何所相信的。
2020/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