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乔散文】童年的雪
后半夜里，冷冷的风吹送着簌簌的雪花，静静的用粉妆玉砌包裹了村庄，也包裹了树枝和房顶。昏暗的房间在晨曦中不用掌灯，便亮堂起来了。
我奶奶躺在土炕上醒了：“哎吆，天神，下雪了！”然后替枕在她臂腕里的童年的我，掖了一下被子。又伸手摸了一下我身下的小褥子感叹着：“干干的，没尿炕，也不太磨牙了，那两个猪尾巴没白吃！”
我爷爷在炕的另一头，披了旧棉袄坐起来，伸手拽下塞在破窗棂上，挡着寒风的旧衣裳，往外看了看说：“下的不少，得有半尺厚的雪”。顺手就在炕角找到烟锅，按上旱烟沫子，点着了，巴哒巴哒的抽着。
我那时正做着梦：一个夏天里，穿着短裤背心，站在高涧上，往黄澄澄的南瓜花上撒尿的美梦。奶奶看着熟睡中一脸憨笑的我，赶紧摸了身下，揭了被子就给我身上裹了袄，把我递给我爷爷，爷爷披了衣服抱着我跳下炕后，我就继续着我的梦，对着南瓜花浇上了尿。再次把我塞进被窝时，我醒了，闭着眼嚷囔着要上学时，奶奶拍着我说：“狗儿快睡，还早哩。快，快暖暖”。
晨曦里没有一声鸟叫，连同鸡鸣、犬吠都静静的捂在这雪里。只有从树叉上掉下的雪块，噗、噗落在雪地上发着微微的声响。爷爷和奶奶就在炕上说着房顶上的雪，房子上那一根朽了的椽子，羊圈上、猪棚上雪压的厚厚的是否结实。
再念叨着，在外当兵的叔叔衣裳的单薄，天气的寒暖。包括外嫁他乡姑姑们各自的日月光景。这个落雪的早上就在我爷爷和奶奶的念叨中醒了。后来就是爷爷叼着旱烟，扛着扫帚去扫雪，扫这一户人家很远很远的路。奶奶用灶下橘红的火光，在乡间清晨的旷野上空，涂抹着淡青色的炊烟，淡青色的气息。
我一咕噜，从炕上翻起身哭着上学迟了时。奶奶才想起我要上学，哄说着，添了柴火，拿我的棉裤袄在灶火门上烤热，搓热了手，给我擦了眼泪，帮我穿着衣裳。
我爷爷回来靠好扫帚，跺着脚上的雪笑着说：“把个狗儿念书、识字的大事情都忘了，走，爷送你去学校”。说着坐在灶下给小火炉里夹着火碳，紧着腿上的裹缠子。我溜下炕，抹了脸，斜挎上蓝布纳的书包，站在台阶上，瞅着被雪包裹的房屋、院落，树枝惊讶，发愣。但马上想到上学又一次迟到了，老师会让站在教室外，还会很用劲的拧着脸蛋，脸蛋会很疼时，我又哭了。
爷爷笑笑的摇着火炉说，“不哭，爷送你去学校”。我就被爷爷架在脖子上，手缩在袖筒里，搂着爷爷的下巴，爷爷一手搂着我的双腿，一手提着我的小火炉，就去学校了。一路上是爷爷踩在雪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和喜鹊在不远处的雪地上，焦躁的刨着雪下的食物。
到了小学校时，高年级的学生，集体诵读着某篇课文很好听。爷爷在教室门口把我从脖子上放下来，敲了教室的门，门开了，齐耳短发的老师开了门，微笑着和爷爷打着招呼。得到老师的允许，我提着自己的火炉钻进教室，努力一下扶了桌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背着手念着黑板上的字，一会儿就扭头看着窗外负着雪的树枝，院墙，远处雪霁后的原野与山峦。
当我和伙伴们，提着灭了的小火炉，踩着厚厚的雪，挎着书包放学回到家时。爷爷赶紧跑到院里抱了我，拍着我老虎头棉鞋上的雪，扭正我的棉帽子。走进屋后已脱了我的棉鞋，把我的双脚包在他手掌里暖着，然后塞进暖和的被窝。
奶奶在炕前的锅灶上盛着热腾腾的饭，爷爷从灶下的火堆旁，拍打着一个烤的焦黄、喷香的红豆包，扔给坐在被窝的我，就拿着我的老虎头棉鞋，在灶塘口烤着，棉鞋兹兹的冒着热气。
那一天的晚上，奶奶在锅灶上把这场雪前备好的干净的细砂，倒进锅里，爷爷在灶下往灶塘里搭柴，奶奶搅着沙子，沙子发热后，把备好的包谷倒进锅里，不停的翻搅着，一会儿趴在灶前的我，嗅到包谷炒熟的香气，就停住火，把一碗黄豆倒进锅里，稍微搅动，包谷，黄豆的噼啪声响起，香气四溢。
奶奶把炒好的包谷、黄豆，舀出放进簸箕摇出沙子后。一碗炒黄豆包谷花，就放在土炕的小桌上，诱惑着正拿铅笔歪歪扭扭，写拼音的我。我咯崩、咯崩的咬着，爷爷和奶奶在油灯的光晕里，瞅着他们不认识的、我写的字，敬畏的笑着呀笑着。
之后的某一天在那场厚厚的雪还没有融化时，我爷爷搭着木梯把柴棚顶上的柿子，从雪下的柴草里一个一个拿出来，奶奶又一个一个在温水里清洗，摘掉柿蒂之后，搅拌上铺在箔萝里的黄豆包谷花，拌好后，晾晒在一张苇席上，雪地里的鸟儿在天空盘旋着，我站在席边拿着木棍驱赶着，守卫着。
几天后，房顶上的雪融化了，檐口结着长长的，晶莹的冰溜子。奶奶跪在席边用手感知着裹了柿子的包谷花的干湿程度，收在竹笼里，拿进磨房。爷爷已套好了那头温良听话的花牛，并给牛带好了眼罩，他蹲在磨房的门口抽着旱烟。
奶奶匀出一些拌了柿子干透的包谷花，放在磨盘顶上，用手拍打一下花牛，牛就一圈一圈的转动着，磨眼处的包谷花慢慢的下陷，香甜的柿子炒面，从磨盘中，匀匀、慢慢的流溢出来，我和花牛都闻着甜丝丝的香。
我瞪着黑黑的眼睛，看着牛一圈一圈的转动。爷爷在身后磕了烟锅，顺手掐了节包谷叶子，制成小勺，抄了一勺箩下的柿子炒面，倒进我的嘴里，我咽了一口，一吸，呛了一口，喷了一脸，磨房里的爷爷、奶奶哈哈哈的笑着。
我，在这厚厚的雪地里，看着漫天飘舞着的雪花，想着那远去的磨房，远去的笑声，远去的我童年的雪，打湿了我今天的面颊。
作者简介：巴乔，本名刘喜明，陕西洛南人，75年生，有20余篇散文、30余首诗歌发表网络平台，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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