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惠娅 || 老舅
老舅
文｜图 任惠娅
老舅如果还活着，今年应该八十有九。三年了，说三道四也轮不上我，可老舅一辈子老爱说这句话：“我是你老舅。”没错，他真是我亲舅。老舅排行老三，是我母亲的大弟，老外家人还健在的老人就他一个。
老舅年轻那会，在山外给人上了门，自己没娃，一双儿女也都是妗子亡夫所留。一家老少对老舅的好，亲生不过如此！脾气大的老舅，动不动还给妗子脸色看、指指点点，贤惠的妗子只是笑笑，在娃们面前从来不和他争高低，儿子知道这个父亲脾气大，轻易没人招惹他。
三十岁以前，我根本不知道还有个老舅。和我们同城的小舅，或隔三差五来家里串门，自然亲近。我们姊妹或在小舅面前说一些哭笑不得的顺口溜：“舅舅，鞍子背到后头，驴叫唤、马叫唤，舅舅跟到后头还叫唤......”小舅也不会真恼。
我是最爱惹小舅的，偶尔小舅也打我，但我们姊妹从来都不怕他。从母亲那儿得知老舅，也是说：她做梦梦见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母亲原不愿提及他，是因为他有“历史问题”，我们自然不感兴趣问。五十年代老舅受过“法”，被发配到新疆，至于啥地方，谁也不知道。（这段历史只有老舅清楚，我想十有八九还是老舅那张“嘴”惹的祸。）再次“出来”的老舅，不愿回原籍，谁知道咋样鼓捣又去了铜川一个什么企业当库管，直到退休。
我们都不喜欢老舅，也是源于几十年他不曾和他的兄弟、老姐来往，加上老舅爱自吹自擂。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快古稀之年才突然想到我母亲。在这几十年里，外婆、大舅、小舅相继去世，谁也不知道老舅的任何消息。
突然一天，他神出鬼没的回老家，老爸老妈也就接受了。老舅有时候很搞笑：那年贾平凹的《废都》刚出版，他和所有大街小巷的人一样也抢买，他竟然说这个贾平凹有可能是他小学那会的一个同学。
没把我们姊妹笑死，就连平时严谨的父亲也笑出了声。父亲提醒老舅：“都不想想，贾平凹是丹凤人，你在商州，你多大？他多大？你和贾平凹他大是同学还差不多！”老舅总是想一处，说一处。
亲戚里，小辈人基本不认识这个本家的，叫叔叔或伯伯的人，只要母亲一声令下，不管我们哪个，领着老舅一家一家介绍。有年清明老舅又回商州了，嘴上说回来祭祖，可就是不动身。快嘴的二姐指责他：“舅舅，你回商州的目的是啥？”
二姐爱和老舅抬杠，所以每次有啥不对就直接说。这使老舅越发生气，站起来拍屁股要走，说他商州有谁谁认识，不住谁家，最次也住宾馆，一脸下不了台的阵势。我们姊妹赶紧好说歹说劝老舅，才总算使他重新坐回沙发上，每次还是住二姐家。
这个老舅就是这么爱摆谱，永远拿出当老人的架子好似和你势不两立。隔天，老舅又说他要自己回山里老家去祭祖，三侄儿只好开着车，和我们带着老舅在周磨和小龙峪口交汇处找他祖坟，最后只是在记忆中的地方烧了一些纸钱，算是祭了祖。
老舅还有一个最大的爱好：赶时髦。儿子在城里建筑工地打工，为来回方便，买了一辆摩托车，他也给自己买了，结果骑了不到一年，就把腿摔骨折了；儿子买了席梦思床，老舅赶紧也买了一个席梦思垫。
关中的火炕本来就高，这一下放个床垫更高了，老舅腿又不灵活，上炕基本得靠凳子帮忙；儿子买了随身听，他来西安时也去赛格给自己买了一个播放器；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看上去真像来省城打官司的上访人。
老舅在我们姊妹面前扬言：下回再回来，不坐班车了，要坐咱市委书记的小车。他说上回回西安时，人家市委书记亲自让他司机把自己送到车站。（其实，司机是老舅本家的一个外孙子，给领导开车顺便拉上他。母亲在世那会就说过：“听你这个舅说话，要站到秦岭顶上！”
老舅善意的谎言也会把他自己害了。来西安住我家，错过吃饭时间，我要给他做饭，他客气地说已吃过，不要再做，我就当真，结果饿的半夜睡不着，还不停起夜。后来女儿只得向亲戚宣布：“我妈那人实在不做假，谁要在她面前做作，那就惨了，我妈会把你们说的话当真。”
老舅给自己买了一款山寨大屏手机，还问我：“学上网难不？”我说不难。咋听这口气，怕是老舅又再赶时髦发微博、还是微信？
如果老舅真学会上网，我不加他。因为老舅会看我写他的文章，会第一时间在电话那头高喉咙大嗓子喊：“要翻天了？你麻（老舅学关中人称呼“妈”）在世时，都没有说过我……想当年我在……那会，父亲最不爱听老舅说想当年，常常打击他：“一个仓库保管员，有啥想当年的？”不过我现在不介意老舅再说什么了，毕竟父母辈的就只剩这么一个亲老舅了。
不知是老舅老了，还是血溶于水，我们都接纳了这个性情中的老人，不管亲人活着的时候你因为何种原因不回来，我们都不再过问啦，老舅只说：秦岭最美是商洛！
老舅没有叶落归根，儿女们却为他养老送终、披麻戴孝、长跪不起……
作者
任惠娅：退休工人，1963年生人，祖籍商州。现居住西安电子城西京社区。喜欢诵读，喜欢拍照发朋友圈。偶尔也把生活琐碎串成文字……凡事做到问心无愧。最喜欢一句话：脚踏实地，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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