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红星散文】和卫东在一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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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卫东在一起的日子
文 | 边红星
坐在卫东的自行车后座上，我们不急不慢地往乡联中前行。乡联中是新办的中学，当时只有初三一个年级，却把全乡的初三学生全部集中到这里来。学校没有学生食堂，住宿的学生每周需要回家取两次馍。也就是说，我们在校期间一般情况下一天三顿都吃馍；如果特殊的话，那一定是馍不够了，只能吃两顿。
这一次，卫东带的馍是他姐烙的锅盔，馍袋子挂在自行车头上。我拿的馍是我妈蒸的蒸馍，馍袋子就拎在手上。因为同住一村、同在三班就读，所以我们去学校的路上常常结伴同行。当然，除了卫东，我以前有时还跟二娃、小朋一起走，但后来他俩不念书了，都回村务农了。还好，卫东跟我一起，更合我的心意。因为我俩性格都谦和，家里条件都差，学习成绩也相当，所以就爱黏在一起。
从村子去学校的路大概有10公里，有一段是土路，大部分是公路。公路不宽，行驶的轿车少，拉货的大车甚至是带拖挂的大卡车较多，动辄从我们的自行车旁边呼啸而过，一点都不减速。在这个时候，我俩会对一脸牛气的汽车司机表现出羡慕嫉妒恨，还会冒上一句：“急得像饿娃要吃他妈的奶一样！”说完了，自个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跟随七扭八拐的自行车辙洒在了长长的上学路上。
卫东聪明，数学题做得很顺溜。上初一时，我俩坐过一段同桌。那次考试，我自我感觉良好，数学考了95分，表情难免有些骄傲。卫东比我多5分，100分，还很谦虚。就凭这，我对卫东是很敬佩的。
卫东心善。一次放学时间，在校门外不远处，两个男同学因几句口角，突然打了起来，两个下手都重，打得上衣裤子都撕裂了，嘴里鼻子都出血了，依然不松手，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却没几个上前制止的。这时，一个长的非常漂亮的、隔壁高中的女同学着急上火地冲过来，大声劝架，拼命拉架，硬是把两个互不服输的给拉了开来。
我跟卫东从远处走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平时好斗狠的男同学看着打架只打了一阵子，似乎觉得还不够刺激和过瘾，表现出不尽兴的样子。卫东却对我说，他很感动，他觉得那个劝架的高中女生真好、真美、真勇敢，简直就是他心目中的女神。
从一个农民娃的嘴里第一次听到“女神”这个词，我一脸的惊讶。事后，卫东把这件事写到了作文里，对“女神”的正义行为和英勇精神进行了高度的赞美。那篇作文老师给了高分，还在全班进行了朗读。单凭这，就能看出卫东的心地之善良。
那个时候上初三，不少同学都是怀着考初中专的梦想的，一旦梦想成真，能上个中专学校或中师学校，就意味着变成城里人，再不用当农民种地了。所以，同学们在学习上竞争很激烈，有的即使复读几年了，虽然是屡战屡败，也依然要屡败屡战，班里的复读生数量甚至超过了应届生。卫东上初三，爱思考、很用功，成绩在班里的应届生中是数一数二的。
平时，我们一起上晚自习，一起吃馍，一起聊天，一起发呆。连睡觉的床铺都挨在一起，这很便于一起做梦。可以说，我那时候很享受跟卫东在一起的日子，也想着跟他一直把同学做下去。没想到的是，初三上完后，卫东却提出不上学了。原因是他母亲去世早，父亲在百公里外的一个水泥厂上班，平时根本回不了家。因兄弟姊妹多，家里还有十几亩地要种，卫东又是长子，所以他只好忍痛弃学了。
我劝他求他继续坚持下去上高中，他说：“唉，你好好上学吧，我没有这个命。”听卫东这样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实在是很遗憾的事情，以我的直觉和判断，卫东如果一直上学，凭他的聪明和踏实，考上大学是没有悬念的。
卫东从学校回村后才16岁，干活却很拼，耕种、浇灌、施肥、收获，他样样都学会了，样样都能干。因为弟弟妹妹要上学，家里开销大，卫东还想着法子挣钱。我们村那些年发展生猪屠宰蔚成风气，很多乡亲每天开着机动三轮车从方圆百公里收购回大量的生猪，下午屠宰后夜里送到城里的肉店，第二天市场上卖的大肉多数从我们村子供应。
不少当初的小学同学不上学后，都在开机动三轮车一路狂飚或拿一把锋利的尖刀捅猪脖子，那类表情和血腥的场面令我既惊恐又怜惜，他们中不乏聪明好学之人，只是因为家庭经济原因早早地就业了。
卫东找的活不是当屠夫，而是晚上给城里的肉店送肉。肉不是好送的，一个是要过好秤，取肉时要过秤，送肉时也要过秤，秤高秤低一下子就会差两三斤，斤量少了自己得认，如果真是这样，送肉的辛苦钱就挣不到了；二是不能嫌脏，屠宰场少不了猪毛猪粪猪下水，若是闻不了那个味，就挣不了那个钱；三是不能怕苦，一片猪肉轻则六七十斤、重则上百斤，年纪尚小的卫东天天要搬来运去，刮风下雨哪怕是天再黑也要骑着三轮车按时把肉送到，然后再骑着三轮车从城里回来，想想都不容易。
记得那个夏天，因为店家要求第二天一大早送肉到店里，为防止热天肉变质，卫东先天晚上把新宰杀的猪肉拉回家里，专门晾在院子里。可等他睡一觉醒来重新将猪肉装车时，傻眼了——因为家里临近打麦场，昨夜麦场上飘来的麦芒在猪肉上盖了厚厚的一层，用水怎么冲洗也洗不掉，猪肉是彻底给糟蹋了。这一次，卫东赔了很大的损失，近一个月的活算是白干了。但卫东没有抱怨，他把苦憋在心里，把笑露在脸上。我见他时，他依然是笑脸相迎。
我在城里上高一的寒暑假，一回到村里就找卫东聊天。看他一个人送肉挺辛苦，我就跟他一起干。这两个假期，我俩几乎天天在一起，一块装车卸车，一块骑三轮车，一块赶夜路，一块在夜店里吃夜餐，一起脏、一起累、一起乐。那些日子，我们虽然辛苦却不觉得苦。临开学，卫东都会分我一笔对我来说丰厚的酬劳。我知道，他这是在帮我补贴学费。
卫东做事认真，肉店老板都喜欢把活交给他。等我上了高二，卫东用自己挣的钱买了机动三轮车不说，还付了4000元学费，在一个驾校学开大卡车。卫东学会了开大卡车后，到他父亲的水泥厂当了专职拉货的司机，也就是成了我们当年羡慕嫉妒恨的那一种人。
因为离得远了，我俩见面机会就少了很多。记得有一次，卫东开车送货回村，听说我在家，就开着车拉着我，到城里美美地兜了一次风，并请我美美地嘬了一顿。看着卫东过得越来越好，我真是开心极了。
卫东虽然中止了学业，心里却对上学有着无比的渴望。这一点，从他对我学习的鼓励我就能深深地感受到。他对弟弟卫国的教育抓得很紧，家里再忙也不让卫国插手，对卫国学习的需求是有求必应。卫国看着哥哥这么辛苦，在学习上很自觉也很用功。多年以后，卫国成为了我们村历史上第一个博士生，如今在省会西安的一个大医院当科主任。在这件事上，卫东的确功不可没。
我后来当兵入伍，卫东一直在企业上班，我们回老家能遇上的概率实在太小，但经常通电话，发微信。他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妻子漂亮能干，孩子茁壮成长，有房有车有钱有闲，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在这些看似平常、平淡、平凡的日子，我和卫东都能感受到人生的美好，常常有更多的满足感和获得感。我们的孩子对此还不能理解，可我和卫东清楚，因为我们曾经拥有过贫困的童年、少年，我们曾经吃过很多人没吃过的苦，所以我们会觉得，任何一个不苦的日子都有着太多的幸福和甜蜜。
卫东和我一个姓，人品好、干事实、为人忠。从他的身上，我学到了善良、认真、担当，学到了凭吃苦肯干改变人生命运的精神。在中国，叫卫东的人很多，可在众多的卫东中，我独对这个卫东最亲。
边红星，陕西咸阳人，70后，爱好写作，先当战士、干事，后当军队报纸编辑、记者，曾在各类报刊、网络发表新闻及文学作品上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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