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古诗词之谜（之三）

第二、修辞

　　诗词中修辞方法很多，比喻、排比、通感、拟人等，凡散文中用的，现在还在用的，诗词中都用，还有一些是诗词中独有的，像互文，还有一些是容易造成阅读障碍的，比如用典、缀锦。咱们就只讲这独有的造成阅读困难的修辞。

１.用典

用典分用故事典，和用前人文字典。像刘克庄的词“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用的是三国时曹操刘备煮酒论英雄的故事。像张元干的词：“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用的离黍的典故，是从诗经文字中化出来的，诗经《国风·王风·黍离》中“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是讲周大夫过周王室宗庙宫室，看到宗庙没有了，只有禾苗，心中怀悲。黍离就成了怀念故国，抒发亡国之悲的代名字。

用典是诗词中常见的一种修辞，所用典之多，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了解到的，这需要借助工具书来了解。不知道典故，有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诗的意思。拿一首鲁迅的诗来作例子吧。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这首诗几乎句句用典，并且第一句中还用了西方典故，不注释怕好多人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灵台，指心。《庄子·庚桑楚》：“不可内于灵台。” 郭象注：“灵台者，心也。”

神矢，指的丘比特之箭，用金箭射中谁，他就会死死爱上某个人。

寄意寒星，用了宋玉《九辩》里“愿寄言夫流星兮”，宋玉以流星比贤人。

荃不察，用了屈原的诗“荃不察余之衷情兮”，荃指香草，代指国君。

轩辕，指轩辕黄帝，代指祖国。

如果没有这些注释，怕很难理解这首诗。

再比如辛弃疾的词中一句：“八百里分麾下炙”，从字面看莫名其妙，如果知道了八百里是指牛，就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了。这个典故出自《世说新语》，王恺有一头爱牛，名“八百里驳”。后人即用“八百里”指牛。

如果只是一句两句错会了意，还不影响对词的整体理解，但有时，用典恰是题眼，是立片言之居要，是一篇之警策，就会影响对诗词整篇的理解了。

如秦观的词《临江仙》

千里潇湘挼蓝浦，兰桡昔日曾经。月高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独倚危樯情悄悄，遥闻妃瑟泠泠。新声含尽古今情。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这词里的第二句，兰桡昔日曾经，是用了屈原的典故，屈原曾在其诗《湘君》中说：“桂棹兮兰枻（ｙｉ四声）”秦观在这里说屈原也曾在这里乘过船，是暗喻自个和屈原一样被流放。这样再看后面的文字，就明白秦观所说的古今情是什么，为什么还要说数峰青，就是在孤独中保持高尚的人格。（这首词我非常喜爱，后面咱们再做深入的赏析）

在古诗词中，或因典故，或因常用，相当于西方语言学中所说的语象，具有相对固定的含义，表达相对固定的感情。了解这些，对于理解古诗词帮助很大。前面提到过的黍离就是一个，尽我所能，我列举一些。

杨柳，多用于送别，表达离别伤感。如王昌龄的诗：“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媚觅封侯。”如李白的诗：“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芳草，春草，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游人不归，表达乡思别情，一个是时光易逝，表达怅惘之情。西汉时乐府诗：“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后来春草、芳草就成了游子不归的代名词。如王维的诗：“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范仲淹的词“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这句就是说时光易逝、好景不长的了。

流水，指韶华易逝，表达怅惘之情。《论语》上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流水和时间就有了联系，和逝去的美好事物就有了联系。白居易的诗：“落花不语空辞树，流水无情自入池。”此外，水还表示绵绵不尽的意思，“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猿鸣，表达凄凉之感。“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这是郦道元《水经注》上所引用的民歌。骆宾王诗：“不见猿声助客啼，唯闻旅思将花发。”宋之问的诗：“驿骑明朝宿何处，猿声今夜断君肠。”刘禹锡的诗：“巴人泪应猿声落，蜀客船从鸟道回。”

杜鹃，表达凄苦的感情，表达失国之痛、爱国之情。有个杜鹃啼血的故事，中国古代有“望帝啼鹃”的神话传说。望帝，是传说中周朝末年蜀地的国君，名叫杜宇。后来禅位退隐，不幸国亡身死，死后魂化为鸟，暮春苦啼，至于口中流血，其声哀怨凄悲。如李白的诗：“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白居易的诗：“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文天祥的诗：“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贺铸的词：“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雪，不胜凄断，杜鹃啼血。”杜鹃又名杜宇、子规、布谷，凡有这种词出现时，都是表达样的情感。

鱼雁，指信使。先说鱼，最早说鱼传书出自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雁传书出自史记上一个史实。苏武在武帝时出使匈奴被扣，十九年后，汉昭帝即位，与匈奴和亲，汉使要求放了苏武，匈奴却不愿放苏武，谎称苏武死掉了。汉使偷偷见到苏武的副使常惠，常惠告诉使者苏武还活着，被扣在更北的地方，然后教汉使一段巧话，说汉昭帝在上林苑打猎，射落一雁，雁足上有苏武写的信，说苏武在哪儿。汉使照这话说了，匈奴单于大惊，只好放了苏武。从此，就有雁传书这个典故。如唐朝诗人戴叔伦的《相思曲》诗：“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如关汉卿的曲：“一春鱼雁无消息，则见双燕斗衔泥。”分用鱼雁典故的更多，如秦观的词：“驿寄梅花，鱼传尽素。”如李清照的词：“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梧桐雨，象征凄苦。如白居易《长恨歌》中：“秋雨梧桐叶落时。”李煜词“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李清照的词：“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冰雪，象征忠贞高洁的品格。如王昌龄的诗：“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张孝祥的词：“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

现在我能想起来的就这些，在读诗中其实还可以发现很多，这些固定的词，构成的语象已经超过了词义本身，会引起人们沿着同一方向，产生丰富的联想。

诗词用典极多，这大概是觉得诗歌不好懂的最主要原因，对于这个除了看工具书，就是平时积累，更多地了解一些典故。

2、互文

所谓互文，就是上下两句或一句话中的两个部分，看似各说两件事，实则是互相呼应，互相阐发，互相补充，说的是一件事。是由上下文意互相交错，互相渗透，互相补充来表达一个完整句子意思的修辞方法。咱们最熟悉的互文是《木兰辞》里的几句：“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看上去是花木兰穷折腾，买个东西还是要四下里买，其实要表达的意思只是到市场上把这些东西买齐了。还有“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只看字面，花木兰是《超人总动员》中的“弹力女超人”，推开东阁门，一撅屁股坐到西阁床上了，真实表达的意思是，花木兰回到家里很兴奋，各屋里都走一走、看一看，很生动地表现了木兰回到家里的愉快心情。诗词中要求对仗的地方多，互文经常出现。大致可分为这样的几种情况：

一是单句中出现互文。

如王昌龄的诗：“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秦时明朋汉时关就是互文，秦汉时的明月秦汉时的关。

如范仲淹的词：将军白发征夫泪。指的将军与征夫一样有家不能回，白了头发，哀伤流泪。

互文在单句中避免字的重复，又能表达得丰满、富于变化。

再个是偶句互文。如辛弃疾的词：“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意思是明月下，清风里，传来了喜鹊和蝉的鸣叫声。（这样的翻译没有味道吧，这就说明互文很有表现力，同样的意思，能表达得更丰富，更富美感。）再如晏几道的词：“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也是互文，指睡起了，酒也醒了，高楼门闭帘垂。

3. 缀锦

　　缀锦就是只用名词连到一块的既能摹景又能抒情的修辞手法，也叫列锦。

例如陆游诗《书愤》：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其中“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就是缀锦。

缀锦这种修辞手法，我觉得需要充分发挥个人的想象来理解，就像接受美学所说的那样“作品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完成的”，在看这些诗句时，你想象一下词语描画的景象，就会有所感悟，就经历一次美的探险与享受。

杨柳岸，晓风残月。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骏马秋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

春风桃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从这些只有名词连缀的句子中，可以看到景象，感受到情绪，情怀，精神。

以上是从细处来分析如何破解诗词之谜的，用的是盲人摸象的本事。但要真正理解诗词，还要从宏观上，就是诗歌整篇的立意来理解，从诗歌的作法上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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