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静默的天空，太阳突然睁开眼睛
静默的天空，太阳突然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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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
耿永红
枪刺林立。一个大而深的土坑
一群绳捆链锁的人
老妇人抱着一个娃娃。四处草长莺飞
奶奶，我怕。声音草芽一样稚嫩
别怕，豆豆，我们在做游戏
你闭上眼睛，等奶奶让你睁开再睁开
孩子紧闭双眼。奶奶，妈妈哪儿去了？
她和我们躲猫猫去了。一锨锨土洒下来
奶奶，我迷眼了
闭紧眼睛别睁开，等一会儿就不迷了
更多土簌簌地落下来
奶奶，好黑，我的眼睛睁不开了，我怕
没事儿豆豆，我们在做游戏
你躲在奶奶怀里睡吧，等醒了，游戏就结束了
一锨一锨土持续不断地撒落下来
孩子紧闭双睛。土慢慢漫上胸，再是头，最后
整个人都不见了
大地上凸起一个土堆。埋着一个孩子
和一个游戏
静默的天空，太阳突然睁开眼睛
豫南蜜
耿永红
在春天，一只蜜蜂梳妆打扮
它采摘下雌性之美
孕育着一场盛大的艳遇。而在被蜇痛的田野
雾霾深重。掘土机四肢着地
臃肿的身子爬伏在土地的皮肤上。恣肆的暴戾
在蜜蜂那里，一次次稀释。一只蜜蜂
放低小小的身子
躺在一片花瓣上，望乡
——作为豫南的一只蜜蜂，它痴爱的柳叶河
已挤不出一滴泪。潮湿的抒情凉薄于人情
一只蜜蜂飞呀飞——
繁多的赞美堆垒在头上，花香弥漫
那时，在开满花朵的村庄
她小小的身子经过榆钱儿，经过槐花儿
经过春风打磨
这些年，她采摘下来的人事
在柳叶河两岸，透着馥郁的芬芳
村庄凋谢。树木肃立
多年之后
一路逆流而上，看见一只豫南蜜蜂飞过浩渺的
天空，化成一朵绢花
别在故乡的鬓角
邂逅一株桃花算不算艳
王蕾
在四明山坳口，被惊蛰掀翻的涧水
从破土的嫩芽上开始泛滥
一株桃树，通过年轮的漩涡和昆虫的呼唤
累迭的字词，让山峰低了几头
背后是几株梨树
她已经抢在梨花的前面
轰轰烈烈地开
周围，蒿杆没有转绿
约等于栅栏
燕子穿过，他侧身闪了闪
它黑黑的剪刀
她也闪了闪，一瓣又一瓣惊慌
坠落涧水
风由暗到明，先吹动她的艳
再吹动一个外乡人，手中折扇
绕过折扇
继续，吹动他内心的芳菲
以你为马
王蕾
多么不靠谱，我把你说成马
叫你大哥
河南的燕子，正掠过浙江脚手架
给一方天空抛光，打蜡
油菜花听见一阵阵嘶鸣，点燃烽火
我说那山、那水、那遥远
一匹马没有固定的背景
木兰在车间，涂油腻的未来
装配流水线的量词
当夜色抵达这里
星辰，摆放到更加准确的位置
刀剑安于奁内，躲在帐后的暗处发送密码
第一通鼓。二通鼓。三通鼓
家书，被你用梦境走过
便是一片绿荫
穿隐形外衣或披铠甲
你的行走不露破绽
在青春的催促下
用温柔，抚平心上的阳关
警嫂笔迹
王娟
习惯性地揽你入怀
却空空如也
睁眼找寻，又漆黑一片
此时，风与窗正扭打得不可开交
一些侧身挤进房间的风
将你出门前的话语，一再循环
天破晓了
我必须在孩子起床之前
挺直身躯，迎向朝阳
先收起枕边的日记、警服和奖状
再把去掉黑纱的遗像
挂回墙上
夏日即景
北溪高羽
秋葵不在秋天结果
冬瓜不在冬天圆寂
南瓜，长北坡
西瓜，东垄而居
在北溪，植物们
自由，没有王法
动物和我们一样
浮躁。只是陪衬和路过
器物上的闪电
严力
有幸在中国的古董市场
淘到了宋朝瓷罐上的彩虹
上面还隐约可见半截闪电
可惜文物倒卖者和专家们
都把它当作了裂纹
时间是有裂纹的
滑落进去的案子
形成了不少断代史
当入迷的考证者陪着
缺页的历史旧地重游
像我一样遇到这个瓷罐时
他们的专业一点也激动不起来
闪电是文学的视力
我知道今夜依然能看见
人性从时间的天空上
快速切入二十一世纪的地球
肯定会有某个国家的器物
在将来的古董市场上
被看出了当时的闪电
与我相关的女人
景绍德
那个干农活比男人凶猛
不知疲惫地耕田、养猪的女人
那个在我当兵时落泪，报喜不报忧
如今在俄罗斯打工的女人
那个信奉良心
初一、十五给佛磕头的女人
她的每一次曲膝
都与我密切相关
剥皮师
落雪
好吧，让我们坐下来
剥皮。
恰逢子夜，无比欢心
最先剥开的是一颗红荔枝
晶莹的汁液溢出来
如此刻欢愉
接着，剥开两个板栗
一蒸一炒
能抿出甜沫儿的生活
我们又合力剥开一个硬核桃
两颗大脑紧紧挨在一起
像孪生，分不开你我
此时，山庄的积雪融化了
尘烟微微散去
而我们最不愿剥开的是一颗
枯干的老玉米
仿佛是几十年后的躯体
那里
顾雪莲
一缕微风是蚂蚁的轻舟
最小的枝丫成了喜鹊的秋千
身体的裂缝里，坚持着
一个永不落叶的晚秋
时光也有伤疤
深处睡着流水的古琴声
果实不是风铃
却可以随风而响
影子随太阳走动，那是凉亭
在丈量自身的疑惑
每个黎明，一只珍珠雀孤孤单单地
飞往佘山圣母大教堂
它不知道啥叫朝圣
它可能只是喜欢周边的茂盛
那里，花朵素淡……
那里，虫声肃穆……
我每次匆匆经过那里
都能听到世界被无限放大
又突然缩小
母亲，我在镜子里抚摸你
若荷影子
无数次的无数次
我对着眼前的这面镜子
看自己的脸，看鼻子，看眼睛
看嘴唇，看额头，看皱纹
并且仔细地抚摸脸部各个角落
亲爱的母亲，无数次了
我就这样仔仔细细地抚摸自己的脸
那张你用身体制造的脸，你亲吻过的脸
那张与你越来越相近的脸
那张脸也是你延续在这个尘世尚有温度的遗物
母亲，我已经不能满足只在梦里触摸你
你转身离去的背影越来越远
我怎么也抓不住你的体温
我已经不能满足在别人母亲的影子里
搜寻你熟悉的影子，解救深埋疼痛的思念
母亲，亲爱的母亲
你看，现在我可以如此真实地抚摸到你的脸了
镜子里那张与你越来越相近的脸
仿佛你就这样生动地站在我的对面
抓春风
末未
莫笑我，像一个疯子
在春天必经的路口
跳来跳去，抓空气
我是想赶在太阳落坡之前
多握住几绺春风
装进行囊里
当我们在星光下相遇
真的莫笑我
只有春风送给你
改变
路亚
花火刺眼，猛兽打盹
坐在仲夏夜之上
南面高楼，北面高楼
手腕上的伤痕在深陷的时光里闪耀
那时年少，难免固执、冲动
却爱得高尚
一朵野花就能解救
一颗毫无目的的涣散之心
当时间犁出一道道沟渠
死荫的幽谷，易碎的镜面
我一一走过
如今，干花也是花，腐叶也有香气
回忆是一笔越积越多的存款
我坐在这里，习惯了微笑
我不知道，我做的这些算不算爱国
秦时月
我爱祖国的方式有些特别
清晨，我为老父端来一杯温水
傍晚，我为劳碌的母亲捶捶背
深夜，我为儿子掖掖撑开的被
偶尔，也为老婆量量升高的血压
做着这些的时候，我还常常会荷起一柄长锄
去那一亩三分地，给我亲爱的苗儿松松土
浇浇水、除除草、施施肥
顺便和它们拉拉呱，
说些只有我们能懂的话
我的祖国很大，而我做的很小
我不知道，我做的这些算不算爱国
镜子
宗月
我一直想做这三个人，见什么说什么
直来直去，不遮掩，不夸张
先是小学老师，新生第一课
指着孩子们说，这娃要做官，那人是贼
另一个发横财，再一个吃军饷……
并以此分班。多年后
由木匠，接过那一片树林
即刻确认了一堆柴，几根梁，一把提琴
几口棺材，一座绞刑架
最后是猎人，对于奔豸乱闯，依痕迹，一一剔出
草丛里的斑蝶，逐渐长成的老虎
精于按摩的是苍蝇，善于刺绣的是蚊子
安排好它们的去处
扔下一句：镜中无新事
木鱼
林旭埜
木鱼敲响，诵经声起
一切都静了下来
空气木化，香火木化，诵经人木化
墙外的鸟鸣，也木化成木鱼的节奏
只有木鱼上下跃动
撞击着僧人手中的木棰
寺院之外，乌云褪了黑色
灰尘纷纷落下，汽车放缓了速度
脚步轻缓有序
而木鱼声，似远犹近
我弄不清是木鱼跳入了胸腔
还是心跳趋同了木鱼的节律
裂变
马锦绣
落日燃尽大海的忧伤 时光轻叹
在我的掌心里雕刻悲欢 伴着指纹扫描宿命的二维码
向死而生 我看见你的容颜如此的脆弱
像极了属于黑夜的昙花 惊鸿一现 便是一生
一片汪洋在火焰里窒息 一些碎片在裂变中耀眼
我们被一些词语开拓 也被一些词语锁住
当我凝视 我看见一些词已溃败成军
伤痕显露 一张床一个房间一个人一朵花一条鱼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心里隔离死去
我们轻易原谅悲伤
朱永富
我带着刚出生的孩子看她
教孩子喊她外婆
给她拔头顶的荒草
岁岁枯荣的斑茅草
是她多年之间生长的白发
轻易遮住生平
姓氏，简历
以及作为母亲苦难的一生
时间啊
还有什么不可能
她当初两岁的女儿已长大成人
就像她头顶的野草
我们一年年地拔
又一年年地长
我们轻易就原谅了它
就如原谅悲伤
如果离开
李小麦
如果离开，我将忆起
窗外那截瓦灰色的矮墙。忆起
矮墙上那丛嫩绿的爬山虎
忆起散落树间的清脆的鸟鸣
夜风中传来的悠扬的琴声
忆起那些高大的香樟树
树上红艳艳的纸灯笼
……
我还将忆起那个清晨
你微笑着从我身边走过
你身上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
薄荷的清香
在寺院，我走过的石阶
清水秋荷
作为另一种路，大地生出它的时候
寺院还在低处
当一些僧人把寺院领到石头上，石阶才像
给山安了一个扶手。上或下
要按香火的次序走。你总觉得有神领着你：
承载隐于侧面；祈祷，要正对着佛
求一件事要跪三次，并且
让命从你撒开的手中跑出去。因我一直信：
佛是最能把好处给我的人
而寺里的石阶，等同于
石头把自己一次一次往上砍
等石头到了一定年龄，沧桑允许一个女人
拿翡翠说事
5月20号走过凤凰路
羊羽
阳光被挡在叶子之上
一对挽着手的老人
佝偻着，步履蹒跚地
行走在5月20号
五月的凤凰路早就绿了
只是我今天才格外注意到
五十年后的一对老人
依然这么绿
干净的人行道是绿的
花白的头发是绿的
光阴是绿的
缓慢是绿的
烂尾楼
石语
有人在它旁边
裸露的泥土上种蔬菜
种玉米，种黄豆
都长势良好。
早在几年前停车库和楼盘周围
未填埋好的地基
积满了水。
如今一到周末或者黄昏
时常可以看到在此垂钓的人
悠然自得的身影
暴雨
苏扬
一定有很多的委屈和愤怒
装不下人间这个瓶子
干脆痛痛快快地倒出来吧
也好消除街道、商铺、楼群压抑的火气
让窗外那个担货的女子
有一些清凉的秋意
让马路四处横流的泪水
洗刷一下晒得灰暗的城市
最好不要撑伞
不要挡住这些潮湿的伤感和皱褶
乡村轶事
韩东
必须保卫母亲，必须守护在她的身边。
必须是她的儿子，看上去也像两个儿子。
要让全村的人知道，他们家是两个儿子，没有女儿。
母亲虽然年轻，哥俩已经长大。
能挑两百斤重的担子，能制服任何一条大汉。
没事的时候，兄弟俩就在家门口练武、互殴，
必须鸡飞狗跳。但只要母亲的一声轻叱，
便立刻住手。
必须让觊觎寡妇的光棍绕着他们的破屋走，
兄弟之一会跳出院墙，提着铁锨猛追二里。
另一个兄弟则大声呐喊。要让全村的人知道。
必须掀翻那个提着点心来的小学老师，
骑在他身上，让他喊爸——
“爸，爸，你们是我的亲爸，是我祖宗！”
这样，他就不能再做他们的后爸了。
清供
何兮
一碟红萝卜泡菜加一碗白粥
清供了胃口
一枝腊梅清供花瓶
而欢喜如月光
如僧衣飘动
清供三千世界
夏至关东
露珠晶莹
一说到关东，一定有我熟知的脸谱
和不为明了的细节——
水煮的草原，牛羊复活了季节
一切生动而井然有序
辽河宽阔，嫩江深远。我的长调忧郁、悲怆
端一碗米酒，叫一声铁木耳大哥
今夜，就着月色和粗犷
我们是草原上的二朵萨日朗花
在人间幽微的气息里
疼饮一场相逢
谁抛下一截历史的烟头，兀自明灭
闯关东的汉子，在一纸皮影里
依次入席：淘金、取火，挖掘身体的富矿
鸽子
西娃
从有记忆起
他从不轻易
杀生
去年
他为生病的母亲
杀死了
一只鸽子
之后
他的每个夜晚
每个梦境
都与这只鸽子
有关
“被我杀死的
鸽子
定然还活着
我用忏悔
养着它”
坐在金秋的胡杨林里光芒一身
胡卫民
我不能赖着，在地上待久了不走
五十年已经够多，再活一些年头就赚了
人哪能跟胡杨树一样生死三千年，历经数朝数代
我虽目光短浅，但也要烧红胸膛
为江山稳固，而打铁
为古城墙倾斜，而支起木头
为片刻宁静，坐在倒木上，点燃一根烟
而不是让金黄的树叶，红彤彤地燃烧起来……
纳木错
张九龄
你知道青藏高原的坚韧
但你却不一定知道它的悲伤
它的悲伤就是纳木错
神女洒在高原的眼泪
但却无人知道它伤心的理由
蓝色的波浪将落下的天空一再推向远方
一只鹰、一头牦牛，它们都默默无语
望一眼纳木错，便悄然转身离去
山顶有积雪，经幡在飘拂
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想在这里照出自己来生的幸福
而只有虔诚的信徒，他们磕下最后一个长头后
已满脸泪流
那些远去的名字
哑者无言
那些从我眼前、耳边离开的人
不再回来。
他们成为我记忆里的黑白照片
服毒、上吊、跳楼、失足、疾病、意外
这些动词或者名词
成为我熟识或陌生的人远行前的定语
我的生活圈子那么小
小到一个村子，一座学校
一个区，一所单位，一条路
但坏消息依然那么大
大到整个春天的风和阳光、整个民族的祈祷和张望
也遮不住，一声小小的哭泣
一只蚂蚁爬上我的头顶
糜子
坐在草坪
一只蚂蚁爬上脚背
我用两个手指把它弹开
过一会儿，它又来了
爬上小腿
偶尔被汗毛绊倒
爬上膝盖
在这片不毛之地
它举起双脚
像举起一粒粮食
旋转，欢呼
我站起来
它爬过短裤背心
绕过汗水
像穿越湖泊沼泽
终于，我触摸到了
蓝天
白云
也不是那么遥远
在大洼子观古生物化石
施云
断了的时针，被大洼子
焊接。像罗雄峰丛群连接起
上石坎、门前坡和响洞坡
把两亿多年前的海鲜
用一盘盘石碟端出，喂饱
饥饿的眼光。我仿佛看见了
丁氏鱼龙、张氏幻龙和混鱼龙
从泻湖中，慢慢爬出
深于海水的光阴，在大洼子
集结成另一个新生家族
从响洞坡一百九十层地狱下
活起来的根珊瑚迹和海生迹
像架响起的闹钟，叫醒了
中三叠世安尼期皮尔逊亚期
和一个鱼龙共居的盛世
它们，用熠熠生辉的骨骼
支撑起了滇东的另一种神奇
死了的，未必就永远死去
我们的黄昏
沪上敦腾
其实每一个黄昏都是一枚烧红的鹅卵石，
悬浮在紫红色的天空，不忍掉下来。
唯恐灼伤我们。我们不是我，
我们只是对彼此表达亲热的习惯称呼。
光的任性和消失丝毫不影响黄昏固有的旋律，
风吹拂身体，照样有丝绸蠕动的感觉。
我想对玛丽说声抱歉，玛丽已逝去，
我想对蝴蝶道声珍重，蝴蝶正在飞舞。
山门
杨斌
人来，自开
人去，自闭
守门的
是一只蟋蟀
它在人来人去间
用一把古琴
把一些事物
关在门外
如果一匹马找到了马家湾
汪铎
如果一匹马找到了马家湾
那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匹马
马家湾的草将围着它疯长
把它贴在野草肥美的胸口上
一匹马会心甘情愿地老死在马家湾
成为马家湾唯一的一堆白骨
马家湾的草依然年年疯长
年年覆盖着白骨憔悴地老去
若干年后，如果有一群放荡的马
它们终于找到了马家湾
在马家湾生儿育女
这是一群多么幸福的孩子啊
当它们用最好的草还原马的胃口
我默默祈祷，并祝福这片肥沃的土地
刀客
落雪
也只有此时
你才肯拿出刀
在黑暗里仔细雕琢
仿佛垂暮的人
一刀一刀刻着自己
年轻的身体
额头应饱满
脸要力求干净
内心要善良
那些卷曲的头发
要在某个夜晚
被一个人轻轻抚弄
要有光，站在刀锋上
要有爱，握在刀把上
要有思想
分辨世间冷暖
要有一双手
不停地
摁住旧伤
收山
得儿喝
背着椴树皮背筐的父亲下山了
在河边巨石上浣洗的母亲抬起头
“要烫一壶热酒”母亲拧着衣物……
父亲看见母亲硕大敦实的臀部坐在石头上
颠了颠背筐，绳索重新勒进他的肉里
碗莲
林莉
一碗水就是它的江湖与宿命
它轰隆隆地开，动静那么大
它的果核里居住着轻雷
它露骨的花房，就要把夜色撑破
我们的身体里也有一颗
黑色种子
我们却不敢把它露出来
常常我们握着暗器
手起刀落
自己对自己斩草除根
一枚被时间处理过的空壳
一个自己痛咬自己的上帝
悲伤又无能
打狗棍
柳苏
打狗棍
打狗的时间很少
通常的作用
在于吓唬
棍子是死的
被举起来，有个过程
狗是活的，真要咬过来
打狗棍未必能挡得住
怕打是狗的天性
狗的懦怯，让打狗的人
抓着了。人世间最怕
把柄握在对手手中
持打狗棍的人
没出手
狗
也没扑上身
更多的时间是僵持
屠宰
潘加红
这一天迟早会来
一把弯尖刀的光芒
让一只绵羊的白暗淡
在肚皮处下刀，先掏出肠子
然后羊心羊肝，羊一点点被掏空?
胃里还有昨夜的黑麦草、苜蓿
甚至三叶草上的几滴露珠
它还活着
那么安静，即便几声叫唤
也那么柔软。直到痛苦
被分成无数的小块
下雨
唐果
雨竖着下
斜着下横着下
无计可施时
它还可以倒着下
雨站着下
坐着下
蹲着下
假如它累了
还可以睡着下
过往
梦桐疏影
这些年，读书，教书
饮雨水，听鸟语
琐琐碎碎的日子
借一支短笛，吹送流云
清溪潺潺，坐石濯足
风来，一杆青竹
节节摇晃，节节坚持
心动，身亦动。一不小心，就走进了
一杆枯荷。有段空白
正好为我留着
秋风来临
刘傲夫
空中定有一只结实的大手
在忙乱地撕扯一块块新布
飞沙和走石
在屋顶和地面忙着迁移
小区西边平坦干净的角落
一夜之间堆满了正在蒸发水分的柿叶
这附近真有植物和森林？
大风来临
指甲变得坚硬和脆弱
活着的人们皮屑又掉落了一部分
因为，所以
李永超
因为路灯知道黑夜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暂时失了明
因为鱼儿吃过钩子太多的暗亏
所以睡觉也不闭上眼睛
因为人间有太多的沧桑无法抹平
所以大地上才隆起一座座山峰
因为心中积压了太多的委屈
所以我一迎风就止不住泪流
因为袋子捂不住钉子
所以我决定继续写诗，边叙事边抒情
蛙鸣
小满
村子那边，有知了倒挂在树枝上
起风了，青蛙兴奋地上蹦下跳
它们互相亲嗅、呱呱声不断
傍晚缄默着脸
牛膝菊、白刺苋、车前草、抽筋菜
蒲公英、铁苋菜、狗尾巴草
闹哄哄的在风中招摇
我的母亲因疾病而双目失明
她坐在黑暗里，听着星云湖
被风吹皱的涟漪
她并不提及幸福的光明
摸索着做饭、洗碗，脸上堆着满足的笑容
只是，不断传来的蛙鸣声，让她想起
女儿坠地时的哭声——
一晃，就那么多年
杀神记
皿成千
在秦村人的眼里，
有两样是碰不得的：娘娘、社公。
这天我突然肚子痛。
母亲找不到药着急，去问了神棍。
据说是我对着一棵大树撒过尿，对社公不敬了。
在那个很叛逆的年月里，
什么都没有也有勇气的。
我听后，想起曾遇过的一棵大树，还真在老远处尿过。
我想并非心存不敬，难道神也不知道？
我强压着痛，瞒过母亲，用柴刀把那棵大树给砍了。
突然我肚子就不痛了。
这事神棍说：“有的人，气势压得过神鬼。”
医生却说：“气痛，气不畅。累出一身汗就好了。”
随着我慢慢长大，大树是我的一个病根。
我们连江山都可以置换
李光明
切记，西出阳关无故人。今夜
酒杯是我的，酒是你的
我们可以置换
大漠孤烟，骆驼刺和沙粒下的城墙
是你的。江南，雨巷，是我的
我可以是画师。把雨水画在午夜
那时不需要出门。失眠的人
可以得到一场雨水。因此
要爱护我们的伞。撑开的时候
孤独就会放大，天空会缩小
但无碍一场酒宴。我们关心着粮食
和赴宴人的靴子
酒杯也要爱护。破碎的青花瓷一文不值
铜板都有伤，有前世的汗渍
绣花的手绢早已入土为安
很多花开成女人的模样
我又再次煮了酒。等马蹄声响起
等你带回一个浩荡的春天
我愿意做木兰将军的兵卒，伤口里有酒香
有脂粉的气味
我们连江山都可以置换。无话不谈
过程
浦君芝
冬天的一只麻雀，觅食时挪动了一点点
只一点点
被一张网罩住，整个过程不足五秒
天空讶异，它没来得及喊出声
风也变了脸色
另一只鸟雀像子弹，嗖地没了踪影
麻雀的扑腾开始悲伤。此时它陷入
一张网的王国，罩住了它头顶巨大的天空
也罩住了它一生的光阴
整个过程，只够它眨几下眼
村野碑石
吴春山
其实也就是一块石头
其实也就是一行断句
其实也就是一个人，最后指控
尘世的罪证
——起风了。不远处的庄稼地，亲人啊，正在劳碌
而白云悬浮于高处
唯恐人们抬头，遇见自己
野蜂
张世德
它有一片自己的江山，和城池
如何稳稳地，站在一朵花的香气之上
它一生都在练习。只要飞翔
它就有嗡嗡的欢乐。我只在内心里
有片原野，并且
需要一再辽阔下去
在我想飞时，才够我驰骋，俯视
夜行者
夏海涛
马匹交替落下的蹄声里 夜溜过
黑色的鬃拂过子时的钟鸣
所有的路被脚步追赶
你放开缰绳 跟在马的背后
行走就是目的
正如恰好飞掠上空的流星
指向时间的缝隙
你垂着手 步履交替
听得见自己和夜的心跳
这粘稠的无法呼吸的夜
遮蔽了多少梦呓
你不语
让石子跳起来弹向四周
自我疗伤的夜 能够在最短的时间
自行愈合 恢复如初
你是寂寥的终结者 你和你的马
穿过黑色高扬黎明
剑锋一样划破 夜
滴滴答答的马蹄
踏着梅花 散落
金沙江边看渔人捕鱼宰鱼
余文飞
任江水浑黄
渔网拖泥带水
跳动的鱼是干净的
它的嘴里没有泥沙
抑或金砂
两只渴死的眼睛是干净的
血是干净的
剖开的鱼腹
是干净的
是座小小的庙宇
小心脏仍在搏动
像个断了香火的菩萨
仍在超度亡魂
掉进一棵树里
孙道真
看一枚落叶的手相
反复看它筋脉的走向和忧伤
像在生活里一再确认自己
——叶片上的虫眼
如同一生中的漏洞，斑痕
在光阴里压好铅封
看一棵树的面相
看它年轻就已苍老的皱纹
一个伤疤，眼睛似的迎风流泪
看它朝向阳光的一面
遮蔽身后的阴凉
并在岁月深处，镂成
内心的虚空
青苔，树瘤，以及脚下腐土
记忆如蒙尘的旧家谱，让人心悸
失败的枯枝执著地指向天空
阳光在照不到的地方蓄积雨水
而鸟鸣，掉落到树的心中
原始林里，没谁能找到一棵树的年轮
哪怕月亮提着磨亮千年的斧头
庭院深深
夏杰
扫帚不停打起哈欠
一盆水摇晃着，从梦境睁开眼睛
满口白牙咬断了黎明最后一点力气
或许，用尘土展开想象会比较好些
院子穿好了衣服
这些近乎隐匿的触角，使母亲飘出一天的图景
时光还是有些用处的
炊烟拔高了诸多的可能，谁的一声咳嗽
特制一股撒娇，使黎明增添一道皱纹
哦，皱纹
水中秀波，无数个动作挥洒
母亲的手上，垒起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