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曾经路过这世界
至少
曾经路过这世界
近些年,时常有机会外出,东奔西走,南来北往。所到之处,有的,是旧地重游,有的,则是初次抵达。虽行程匆忙,大多蜻蜓点水,走马观花,印象极为零乱、模糊,但每到一地,仍觉得莫名的欣喜和欣慰。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把自己的双脚和身体,搬运到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喜欢让自己的眼睛和心灵,触及到更多的风土和人情。
2016下半年,去了好些个地方,都是第一次去,算是填补生命空白:先是新疆,虽然7天时间,只在伊犁转悠,但草原的辽阔,山川的壮美,已非我笔力所能描绘,计划里的文字,一直只有潦草的开头;然后是大连、沈阳,新朋旧友,都在眼底,其间经历和感怀,也只存放在心底,不知何时才能形诸文字;再然后,是台湾,虽足迹只在台中以北,有限的几个地方,浮光掠影,但好歹写了《“梗着脖子”看台湾》,在闪烁其辞的字行里,婉曲着自己的感念和感叹。
年内最后一次,去了贵州的赤水,对所谓的红色,不甚了了,只记得那里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以及无所不在的竹林,竹林边的人家——千百年来,他们都在这里,一直在这里,无论怎样的时代和世代,都在那山水间生息,繁衍,像身边的竹们,盘根错节,始终与青山绿水在一起,与蓝天白云在一起。
记得,在绿竹簇拥的林间路上漫步时,跟同伴闲聊,谈到那些养眼的美景,他曾对“养眼”,有了别样的解说——养眼的前提是,自己有钱、有闲:有钱,才养得起眼,有闲,才能来养。想想,颇有道理:国内旅游门票之昂贵,旅行节奏之紧张,很多时候,让本应悠闲、从容的行程,变成了高强度的体力活,既要拼财力,又要拼脚力,甚至还要拼耐力。
但我觉得,比有钱、有闲更重要的是,自己觉得那双眼睛,需要养——养得更大些,能收纳更辽阔的世界;养得更深些,能珍藏更丰饶的美好;养得更灵动些,能看清更纷繁的世相。
前两年,那封“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辞职信,所表达的,其实就是这种需要,这种念想和渴望。只是,这种念想和渴望,很快就被“钱包那么小,哪都去不了”给消解了。互联网时代,这样的消解,几乎无时不在——这不,刚刚还说“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很快,“读不懂的诗和到不了的远方”又在一夜间刷屏,让人顿觉,只能沦陷在“眼前的苟且”里。
更遗憾的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的眼睛需要“养”。不是说他们本就心明眼亮,或炯炯有神,而是说,很多人仅满足于眼前的一隅半隅,如老家人所谓“抱鸡婆,窝里老”;或者,仅自得于浮浅的表相,欣喜于自己的所能、所得,而对自己所不能、所未得的,要么怨叹,要么鄙夷,甚至对怀有念想和渴望者,不时地冷嘲热讽。
某种意义上,我愿意相信,这种“养眼”的需要,其实源自于一种强烈的好奇,对远方的好奇,对陌生的好奇,对新鲜感的好奇——往深里说,这种好奇,其实是对生命的热情:没有热情,哪有激情?没有激情,哪有“说走就走”的冲动?没有这样的冲动,那生命,该是多么单调、枯燥、沉闷、乏味?
难怪,梭罗会说:很多人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平静,往往意味着平淡、平庸,其间蕴含的,多半是死气,而非生机,是绝望,而非希望。
其实,养眼的“养”,还含有“缓慢、从容、优雅”之意,“养”的过程本就是慢的,需要把玩,需要赏鉴,需要凝视——曹文轩说:“如果你不凝视,你什么也看不见,这个世界对你来说等于零!”尽管他说的是阅读,其实也适用于行走,古人早就说过“文章者,案头之山水,山水者,地上之文章”,即是说,行走,也是一种阅读——还需要倾注自己的心思和意绪,让自己的眼睛与心灵,与外在的景致和物事互动、交流,获得感触与经验,慰藉和安妥。
俄罗斯诗人巴尔蒙特说:“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世上。”来到这世上,可以“看看”的,显然不只有阳光,还有阳光下的风景,甚至没有阳光时的冷暗——有这样的区隔和比对,才能更体会到阳光的亮丽和温暖——来到这世上,显然,也不只是为了“看看”,至少,还应该“走走”,多“走走”,哪怕只是浮光掠影,哪怕只是走马观花,哪怕只是蜻蜓点水。
套用那个俗气的比喻:人生就是一次单程旅行——谁也没有往返票,因此,无论这旅行是长还是短,是简还是丰,无论如何,我期望能够抵达更多的远方,对这世界,能够拥有更幽迥的纵深。
倘能如此,生命行将结束时,我可以坦然而自豪地说:至少,我曾经路过这世界,至少,我曾经路过这世界,路过这世界的繁华与荒芜,辽阔与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