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呓语《古诗十九首》】之三十四: 浮思䋈语之 ——《古诗十九首》印迹“整幅生命之画”的心灵搏斗

前言

“他站在整幅生命之画面前,解释它的完整的意义,这便是他的伟大之处。”(《作为教育家的叔本华》尼采P26)将尼采唱给叔本华的赞歌原封不动地奉送给《古诗十九首》,可以毫无夸饰地说,恰如其分。

《古诗十九首》作为最早著录于梁昭明太子萧统《文选》的作品集,其顺序安排,其选诗原则,已无从考究。但无数诗人、评论家、读者站在《古诗十九首》面前,无一不齐颂这组诗的完美、圆融、通透。借用尼采的话,它就是“整幅生命之画“。当我们将所有诗论家们的评论略作集中,这样的论断也就更加清晰。

它是“五言之祖”(王世贞《艺苑卮言》),它是“诗母”(陆时雍《古诗镜总论》),无一例外的关于生命的象征与比喻。叶嘉莹说《古诗十九首》的内容,“其意蕴之深微普遍最近于人类感情方面的几种最根本的基型”。正因为《古诗十九首》是绝对纯粹的个体生命,所以它才可能成为全体的“整幅生命之画”,才能成为“几种最根本的基型“。

从严羽到王世贞,到胡应麟,提及《古诗十九首》的诗法,无一不是“得之无意”、“无意于工”、“不可寻枝摘句”、“无迹可求”,它是“浑然天成”,它“真可以泣鬼神,动天地”,它“无缝天衣,不可学已”等等。试想,作为“整幅生命之画”,它如何能被肢解?被截断?《古诗十九首》,它只能被整观。

“这是生命之画的全景,从中学知你的生命的意义吧。以及反过来:仅仅阅读你的生命,从中理解普遍生命的象形文字吧。”(《作为教育家的叔本华》尼采P27)《古诗十九首》走过无数的朝代,它仍然可以站在时间面前毫无愧色。相反,在它的面前,你只会自惭形秽,只会再次陷入沉思,生命的意义何在?什么才能成为我们的真正追寻?我们阅读,我们理解,我们学知,我们领悟——

“尽管一开始也只是为了自己,但通过自己最终是为了一切人” (《作为教育家的叔本华》尼采P28)

《古诗十九首》,毫无疑问,它独一无二的生命个体本身,诠释了“生命之画的全景”,是“整幅生命之画”。它从个人出发,它为着一切人。

(一)

我始终不肯完全否定饶学赋月午楼在《古诗十九首详解》中把古诗十九首当作一人之作的观点。同样,我对金圣叹《唱经堂古诗解》解读古诗十九首“其实分之,则叠架二十首,合之只斗接一首”这一观点也心有戚戚。无他,以我之个体阅读体验,我确信《古诗十九首》就是“整一幅生命之画”。因为它是关乎生命的“整一幅画”,才会让众多诗论家们惊叹它内容的“祖”性与“母”性,惊叹它形式的“无缝”与“无迹”。它是“整一幅生命之画”,无可厚非地拥有以上所论种种好处。是“整”,故而无法分视;是“生命”,故而只能内里解剖,而无以肢解切割。

留连这“整幅生命之画”,我们清晰无比地看到整个生命为着超拔与成长,为着追索与攀登,为着沉潜与飞跃,始终进行着无与伦比的心灵搏斗。这场心灵的搏斗,既关涉着他(她),也关涉着他(她)的她(他)。在远离与眺望、走近与仰望、现实与梦幻中,他(她)渐行渐远,永无靠近之可能,又永远贴近并无限地接近彼此生命的真相。

《古诗十九首》其一《行行重行行》,作为“整幅生命之画”的卷首,拉开生命本质的帷幕——行行重行行。整首诗处处流淌着生命、情感、心灵搏斗的痕迹。时间在流动,生命在行进;岁月在行进,情感在流变,情感在流变,心灵在搏斗中震颤。他之“行行”,她的“思君”;他之“别离”,她的期“会面”;他之“不顾返”,她的“衣带日已缓”;他之“弃捐”,她的“努力加餐饭”。生命之卷首,无一不彰天地乾坤,一阴一阳,一行一守,一动一静,在时空的无限拉长中,生命成就其守望之姿。

接下来,我们一帧帧地透视“整幅生命之画”的铺染,有她的心灵告白:“荡子行不归,空床独难守”(其二《青青河畔草》),吟哦生命“守”之难;有他的剖肝追问:“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其三《青青陵上柏》),慨叹生命“望”之苦。至此,“行”之始,“守”之难,“望”之苦,《古诗十九首》其一至其三,显影着“整幅生命之画”心灵搏斗的第一回合。

生命之开合,乍聚又分离,甜蜜与苦涩,喧哗与静寂。到底做了“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至此,其一与其三形成前后的呼应,掀开生命悲怆而苍茫的行进之旅。我们注目——置身天地间人之卑微,行走人世里人之凄苦,驻足生命场人之短暂。《古诗十九首》,演奏人类生命的交响曲。

(二)

人生既“远行”,生命即“客”。人生寄“一世”,生命若“飙尘”,当以甚姿何态抱持生命本身,是流连“良宴会”,醉心“欢乐”场,还是执著“守穷贱”,奔走“长苦辛”?心灵在反复自我拷问,自我鞭笞。我们当注意到“新声妙入神”的陶然眼神中游移着“含意俱未申”的惊惧与恐慌,我们当触摸到“弹筝奋逸响”的高亢热血里埋伏着“何不策高足”的突袭与占领。心灵的战争一触击发,灵魂的搏斗从未停止。

“生命流动”的音乐从众宾欢的“弹筝”“新声”转而为个体悲苦的“弦歌”“音响”。生命视域从巡逻众宾喧哗的“良宴会”转而为独自低徊的“西北”“高楼”;生命关注从众人生命狂舞的“唱高言”中黯然退场,转而为仰望个体生命之“有余哀”;生命行迹从跻身众人转而为藏迹高楼下。

生命之袈裟,悲欣交集,无以言说。有“欢乐难具陈”的生命狂喜,也有“但伤知音稀”的人生哀痛;有“何不策高足”的事业自励,也有“愿为双鸿鹄”的爱情期许。在生命的繁弦急管中,谁能“识曲听其真”?是听生命们的窃窃私语,还是生命的喃喃自语?“谁能为此曲”?步步逼近,紧紧追问。有多想择一人,共一世,齐赴生命之宴,共谱生命之歌?生命里谁会是那个走远的“杞梁”,谁是那个一直弹唱的“杞梁妻”?谁又是那个一直驻足、一直徊徘、一直聆听、一直守候我们生命之声的他,抑或她?

其四至其五,《古诗十九首》演绎了“整幅生命之画”心灵搏斗的第二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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