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散文：一个流浪老人的精神救牍
一个流浪老人的精神救赎
◎李琼
这天，正月初五，阳光热烈。一大早前往祝国寺去接财神的人络绎不绝，祈求新春有个美好的开端。但凡做生意的有头有脸的人，都是一大早起来，备好香、灯、元宝、鞭炮，就到财神殿祈福去了。没有事做的闲人，便不那么着急，慢悠悠地吃过午饭前往，也祈福，也闲狂，只当锻炼身体。
今年打春早，从除夕开始，一直阳光灿烂，晴空万里，让这个河谷小城更早有了火热的气候。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四野，照着在冬天里掉光了树叶的黑漆漆的树木，树枝在风中发出嘎嘎的声响，似乎就要醒过来，发出嫩绿的新芽。我一路走，一路被热烈的太阳晒得喘不上气来，遂把伞打起来，把外褂脱了，边走边歇气。这是一条投资了几千万修建的宽阔马路，有车道，人行道，人行道上栽了许多花木，护栏还修了些供游人走累了坐下小憩的长条水泥凳子；护栏外是一条大水沟，流着不大的水流。花木栽在车路边，凳子靠近护栏，我几次想坐下来歇歇气再走，但水泥凳子正被热辣辣的阳光晒得更烫，坐下来会更热。只好慢慢前行，走过一坐小桥，看到一个老人翻着一本很旧的旧书，正坐在一条石凳上读，他穿着一件脏兮兮的黄绿色的军装，戴着一顶黑蓝帽子，旁边放着一个很旧的布包，旧得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但包还没有破，凳子旁边还放着一个蛇皮袋。读书不奇怪，在这个路上读书更不奇怪，因为这条路本来就是一条公园游道。之所以让我感到好奇的是他读的那本书，是一本旧书，书的颜色都已发黄破皮，书壳已经掉了一小个角，整张薄薄的封面随时都要脱落了下来的样子，更让我奇的是，他的书不是本，是一捆。他读得津津有味，我便在他面前停了下来，阳光炽热地烘烤着他，而他却神情怡然，泰然自得，面对毒烈的太阳，全然没有热的感觉。就好像是一棵没有颜色的在冬天里落光了叶子的树木一样，没有一点烦热难受的样子；又好像他是个从古代穿越过来的神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我问他在读什么书，老人平静随和地说了一个名词，当时我没记住。应该是道经、易经之类的名词。读这些书也不足为奇，但我仔细一看他的手及露在外面的脖子、小腿，都敷着厚厚的污垢，身上黑黑的，还发出一些臭味。他看书时的样子，眼睛是饱满安祥的，没有忧郁、茫然失措的黯淡萎靡之神色。要不是仔细看他，你定不会认为他是一个流浪汉。我问他读了有什么作用，他说读这些书通天地，能知天地事。我一手拎着包，一手拿着衣服，汗流得淌到了我的眼睛里，我胡乱地擦了一下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些破皮书，悄悄的离开了，继续向寺庙走去。
到了祝国寺，一些紧早请香祈福的人早已离去，剩下些游散的闲人，我心里想着快快请三柱香，烧了快快下山，我要好好看看这个流浪老汉的书。刚才天气太热，都没有接过来看看他读的那些神书。我想如果有缘，他还在原地，我要认真一本一本地看一下，那些书到底是些什么内容。我很好奇一个流浪汉，为什么会对那一捆旧书如此珍爱有加。在路边我看到他一本一本地把书皮拉好，用一股破布条把书绑起来，放在他的布袋里，只拿出他要读的那一本来读。刚一进祝国寺，就看到多年前的一个好友，在放假期间到祝国寺做义工，她就在寺里大门边帮着卖香火，于里便走过来与她闲聊了起来，眼看四点已到了，来寺里的人也少了，朋友很快就收工了，我想等她收完工一起回家。心里想着那个流浪老汉可能早已不在原处，已走了。就在此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出现了，这个流浪老人拎着他那个旧布袋悄然进到寺里，我便喊住他，叫他把他的那些旧书拿出来给我看看，他倒也不吝啬，慨然地走过来，打开他的布袋，把那一捆旧书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给我看，我一本本翻着看了看，全是旧繁体字书，我一个字也读不懂，看到有一体叫“地理绘画五绝”，翻开一看，里面有图，有文字，而我却成了识字的文盲，顿时我感到很惭愧。便把书还给他。转而与他攀谈起来，便问他是何处之人，他说他是大海水梁子的人。你读了这些书都读到了些什么，明白了些什么道理？我问道。他说读这些书他知道八年之内所有的恶人坏人都要被收掉，这些书能明白天地之间终有公义。于是便问起他过年了，为什么不回家过与家人团圆，要一个人在外？他说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家人。
你回去找村上的人，现在精准扶贫了，村上会给你盖房子，会给你低保，我说道。
村上的人找不进去，低保只有几十元钱。我在外打工，钱已拿不到。
我知道他说的是几年前的事了，听他意思他跟村上还有些过节，之前可能找过，未果。他话音之外，应该说村上那些人么，找不进去。他出来漂泊流浪已经很久了吧。这样的年纪，别人可能不会雇佣他了，我这样想着。他与我说着这些话时，眼睛里全是茫然无奈自卑与黯淡，全然没有我在半路上看他读书时的神闲气定，目光饱满。于时我便明白了，其时他有痛苦和茫然无奈，但他深信天地之间，一定会有公平正义，会把他认为的那些恶人收去，还人间一个和谐、善良的世道，他读这些书，虽然我知道他并不全部精进读懂，但是他读一读这些书，会让他活着的精神不倒，也权且当是一种精神苦难的救赎。他相信天地的正义公平，相信坏人不得好报，相信不久的将来，他就会看到那些在他面前无故生事的恶人没有好下场，相信世界会给穷人一个好的归宿，他活着，等着那一天的到来。而给他精神力量支撑的就正是这些经书。他读一读，似乎希望和光明的到来就不远了，似乎好日子就来了。他来寺里并没有去拜佛。我感念他对书籍的珍爱，他把之当菩萨、神灵一样地珍藏，同是爱书之人，也许我还并没有他懂真理，懂天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看到他这样落魂的身世，不免多了些同情，遂把身上仅剩的七十元钱给了他，并嘱咐他一定要回去找村上，你属于五保户了，国家一定会管你的。他接过钱，谢了我，并说：“他以后会还给你的，权当借的。我们这家人从来没有欠过谁的钱。我以后回来还你。”拿给他钱，我也没有想到要他还钱，但他在穷困潦倒，落魂无奈中，还仍能抱着这样的仁义礼仪之心，我感到这才是读书人的风骨所在。他并没有像其他流浪人一样，拿了钱说声谢谢都不会。
正月初五，迎财神，送穷神，而我却在这一天迎来了一个穷神，他让我看到了天地真义，万物皆有魂，都有精神支柱，只要精神不倒，人便不会倒。再苦再难都要相信，举头三尺有神灵。财源所取，礼义诚信，为自己，更要为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