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青春诗会】刘雪风诗歌五首
我幻想在榆树缝隙中练习时间穿墙术
试图寻回少年失落的鱼篓
渡口烟云映照着落日的腿骨，花香不再
这流水，无端消耗了我们生命中
本该长存的一部分。这一切须归究于
三餐中的儒、释、道，还是乡野的宿命论呢
梦中，生者和死者不断下沉，这脚下的
鸿沟仍在，这青草、麦子筑起的桥梁仍在
这些年，我饱受这浊水浸透的外衣与
无名棺椁的双重包围；仍被课堂墙壁上
斑驳的“百年大计”牢牢锁住。信纸折叠的
旧天堂被安徽北部的幼兽含在嘴里
悄悄融化。我跟随它咽下柴扉，咽下炊烟
泪眼恍惚中，咽下满含拒绝的河流
我曾有一册小说，写满理想的技法
我曾有一宗通灵术，熟知草木的悲欢
而如今，喉咙作废，双目失明。但我仍可听
听柳絮紧抱清风骨头飘游，漫无目的地飘游
那种痛楚与和谐，在即将焚烧殆尽的
碑文中，在万家灯火若隐若现之间
隐者颂
面阳山南坡，陶先生睡去了
林雾的清凉并不能替我唤醒他
尘土仍在陷落，除却“真”和“隐”
他再不会承受任何东西了
他体内的空乏，需要云影填补
他无形的寂寞，需要美酒平复
荒垅破冢间，苍松竖起一道屏障
世上，怀抱空虚的人群用未解的
愤懑及忧伤竖起一道屏障
隔绝生死与理想，屏障外
超脱物我的秘诀早已失传
端坐岸边，古典的垂柳向我耳中
浇灌难言的幽静
无人交谈之时，我与山水对话
也与我自己的影子对话
这悬崖、溪涧、旷野和岩石，要比
俗世的肉体更为纯粹。在尘世
它们的语言有着过度的恬淡
远山薄雾般的轻，覆盖一层层峭壁的
边缘，如同覆盖着陶潜的眉目与脸颊
自然已在酒中酣睡，脚边的野鹤
受忍于晚风的流俗，紧闭双目
暮晚，一只姓美的羁鸟飞过，它扔下
毛笔后就倏地不见了。远方有语传来：
“下一世，我做陶潜，你做我东篱的菊花。”
抛弃俗世赐予的假面，口中溢出
泛黄的拒绝。我会将《形影神》写在
花种的脊背，埋进偏爱的丘山。来年
在胸腔内开出幸福的桃花源
山谷中，被河水掏空的鸟鸣恢复了
往日的清脆；桌面上，一朵菊花
正于明月银辉的映照下奔向永生
往日
料峭的春日走过石阶，向下游去。恍惚梦中诀别
阳光落在她的水盆里，摇晃出尚未洗净的衣裳
她没有过去
乡间薄泥被水润湿，两条遮眼的绿河无需通行证
河塘被林下阴影墨水般覆盖。注视躯体裸露出的一部分
雨滴反射橙黄色的脸，河水也是
垂柳难以融入镜面，画布上却浮起几层嫩绿褶皱
那时，沟渠侧面野蘑菇尚未裸体，风的火焰席着她的言语
吹过疲倦的树梢，“日落我们再回家。”
蒲苇吟
午夜，棠梨树的花朵点燃了月色
白茫茫的火海燃起，它烧干了河水，烧干了
鲤鱼的鳞片，连同廉价的陪葬品一并烧干
这女子仅剩一身晶莹的骨头，麦穗间颤动
这火，日日夜夜，灼烧着爱情的顽疾
清风紧咬泥土，牵引逝者的气息。它甚至
摸到了女子额骨上的庭院与楼阁，摸到了
久违的红花绿水、秋叶血枫
恍惚间，光线汇聚的绳索交融着琴声
触碰阴阳两界。涟漪波动间唤来浑身写满
“错”与“莫”的杨柳。石桥上的影子也来了
梅花做头，湖水着衣。红袖间
双手被雾隐去。她把俗世的尺子从中折断
插在南宋的史册上。她的咳嗽、皱纹
一一化作花种，被雀鸟衔起抛入轮回的沈园
生出患有不同病症的苦脸。在田野，那个死于
家暴、服毒的妇人，也适时回魂。这一瞬的
空白是酸的，失忆是酸的，就连哽咽也是酸的
华服成灰，铜镜不在，磐石满面泪痕
唯上阙的苦难与下阙的尘埃修饰不定的躯体
八百年已去，陆游不会再来了
南窗听雨
窗外，叶片不断掀开淡黄的一面
漫谈中年的苦闷。他的身后
蚁群似一排黢黑的火车向草丛驶去
一只脱群的老蚁，默默舔着手脚上的泥巴
为赶赴巢穴积攒着气力，而行囊笨重
离乡万万里，这辛酸早已被滚烫的落日
慢慢蓄满。无尽的归途，令他忽然想写诗了
可细枝难寻，感官不再；这些年，他似乎
丧失了吐露情感的能力。我想，或许我们
之间还需隔着一些必要的路程
让他抵达枫叶之前，还可回头与我惜别
我们良久的注视，只为换取彼此体内分泌的
寂寞和语言。“你尝我轻盈的心跳，我尝你
厚重的雨水。让憧憬与悔恨共同
拍打你我对等的头颅与骨肉，
让夜色中的我们两两相望，闭口不谈昨日。”
我掩面的双手下，老蚁腹部正
微微向下倾斜。是啊，我的眼睛是他的
深井，他的触角是落在我深井里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