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重建桃花社一回,贾宝玉的《蝶恋花》为何选而未写?
《红楼梦》第七十回,黛玉重组了桃花社,与湘云准备了各色小令让大家填。所有人都选定了自己的词牌并填写完毕,唯独宝玉选了《蝶恋花》却未填写完。而从《蝶恋花》这首词牌来看,也是非常耐人寻味的一首词牌,这就不得不探讨一下曹公的用意了。
众所周知,词牌名大多来源于唐教坊曲。《蝶恋花》就是其中之一,只是教坊曲的名称不是《蝶恋花》而是《鹊踏枝》。
词刚兴起时,曲调大多来自民间或直接承唐梨园燕乐。有些曲调为文人所爱好,因而据以填制新词,后来就得到了广泛流传。《蝶恋花》就是这样一首受到词人喜爱的词牌。
盛唐时期,西域的“胡乐”,特别是龟兹、天竺等地的音乐大量的传入中土,与中原汉魏以来以清商乐为主的汉乐相融合,产生了一种新的音乐形式——“燕乐”。由于燕乐的很多曲调都来源于西域或民间,就显得自然朴实,活泼生动。
南唐冯延巳对《鹊踏枝》这个词牌甚是欣赏,将原本流传于民间的粗俗小曲《鹊踏枝》加以完善,在曲调和格律上予以规范。
北宋的晏殊也是《鹊踏枝》的钟爱者,或许觉得《鹊踏枝》这个名字太过于喜庆平俗了,便用梁简文帝萧纲的一首名作,取蝶恋花容之意,将《鹊踏枝》词牌改为了《蝶恋花》。
有意思的是柳永著的《乐章集》记载《蝶恋花》为“小石调”,而稍稍晚于柳永与晏殊的赵令畤词中标注的却是“商调”。不同调式,字句虽同,却是移宫换羽,转入别调了,音律也有了差异。
什么是“小石调”、“商调”呢?这就不得不提一下我国古代音律。
我们知道古代没有1(do)、2(re)、3(mi)、4(fa)、5(sol)、6(la)、7(ti)前,把这七个音分别表示成: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这七个音只有音高,没有绝对音高,但相邻两音的距离是固定不变的。
只要我们确定了第一级的音高,其他各级的音高也就都确定下来了。这个绝对音高的标准古人用“律”来确定。古人有“十二律”,就和我们现代人用的C大调、D大调、E大调等等完全类比,相当于西方的十二平均律。
十二律由低音到高音次序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每一律都有七音,宫音分别乘十二律,得到十二宫(黄钟宫、大吕宫、太簇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这六音分别乘十二律,得到七十二调(黄钟商、大吕商……黄钟变徵、大吕变徵……),十二宫加七十二调得到八十四宫调。
当然,八十四这个数字实在是过分了,古人实际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的调式。燕乐只用了二十八调,事实上这二十八调也远没有完全使用,南宋时,张炎《词源》所列的只有七宫十二调,即:“七宫者:黄钟宫、仙吕宫、正宫、高宫、南吕宫、中吕宫、道宫也。十二调者:大石调、小石调、般涉调、歇指调、越调、仙吕调、中吕调、正平调、高平调、双调、黄钟羽调、商调也。”
小石调音值高,就显得旖旎妩媚,商调音值低,就显得凄怆怨慕。
作为制曲大家的柳七,善为歌姬制曲,当选适合青楼演唱的调式,应该是不会采用晏殊的调式的,还是唐朝流传下来的小石调。只不过晏殊将《蝶恋花》调整为商调,较适宜表达低佪掩抑、哽咽幽怨的感情。
再看《红楼梦》第七十回,有的版本《红楼梦》与脂砚斋批评本中有一些差异,比如删除了下面一段话:于是大家拈阄。“宝钗拈得了《临江仙》,宝琴拈得了《西江月》,探春拈得了《南柯子》,黛玉拈得了《唐多令》,宝玉拈得了《蝶恋花》。”
删除了这段话,使得下面“宝玉虽做了些,自己嫌不好,又都抹了,”就有些摸不着头脑。宝玉做了些什么词?又为什么嫌不好?
但是通过上面对《蝶恋花》词牌演变的了解,自然就知道了宝玉为什么自己嫌不好了。做过宰相的晏殊是理性的,他自不必像李后主那样把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全部展示给人看,他是退后一步,才将自己的感情发泄出来,因此他所改的《蝶恋花》自然是不会直抒胸臆的情致。感性的宝玉填不好《蝶恋花》是正常的。
曹公是公认的全才,诗词曲赋无有不通,在这里选择让宝玉不写《蝶恋花》,反更有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情致。
作者:张宝永,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