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 有人问你粥可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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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说，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一碗用心熬制的粥就是最温暖，最深入心底的在乎。
给公公祝寿，执意当天去当天回，其实心底是有一点伤感，怕的是，早起的时候，看不到婆婆的身影，喝不到一碗婆婆熬的杏仁粥。她老人家去了，三年前，走得让人猝不及防，肝肠欲断。
婆婆在世的时候，每次回去，她都要早早起身，为我们熬一锅杏仁粥：苦杏仁用石磨磨成粉，与玉米渣凉水下锅同煮。为了去掉苦杏仁中的小毒，杏仁粥要敞着盖儿小火慢慢熬，边熬还要边搅和。
常常，睡意朦胧中，翻个身，就能听到婆婆的脚步声，再睡醒,满房间就是杏仁的温苦与玉米的甜香了。待上桌，端着一碗粘稠的杏仁粥，小心地吃一口到嘴里，满心都是妥帖。
公公通常端坐在桌旁，婆婆将粥递到他的手里，他理所当然地喝一碗，再喝一碗。他不会做饭，脾气不好，对婆婆也不都是好。
第一次登门，其实我是被他们个性的夫妻关系吓住了的。那天早晨，因为什么事，公公大发雷霆，足足磨叨了一个小时，而婆婆，半点辩解都没有，只默默地熬粥、做饭。
我躲在屋里忽然就哭了，一些阴影笼罩了一颗向往婚姻生活的心。岂料，饭桌上，公公竟然面无愧色，端过粥碗说，这个家里婆婆最辛苦最劳累云云。
在那样一个前提下，那样一种语境里，那种在我看来很不可思议的柔软表达，就像我第一次喝杏仁粥，有点难以接受。
后来，因为总回去，就慢慢喜欢上了这粥，但从不敢尝试做，知道苦杏仁有毒，怕被药死。有时婆婆也会捎一大包杏仁粉或者磨一瓶杏仁水给我，但我还是不敢做，或弃或坏，均自生自灭。
有一次先生教着做，我守在锅边，神情紧张，不停地搅和，终于等到大麦米伸开腰、玉米渣蹬开腿，赶紧盛上来给他吃。
你是没有咱妈那份耐性，他吃了一口，淡淡地说，好粥需要慢慢熬。能够对食物驾轻就熟地掌控，需要用心，更需要岁月。
真的没有婆婆的耐性。在她与公公生活的五十多年里，她就像那磨杏仁的石磨，一点点被磨老，青春、年华、快乐与人生。回婆家的次数少，记忆中，婆婆少言寡语，从早到晚，没有闲着的时候。公公脾气暴，两个人几乎是在鸡飞狗跳中度过的。
我妈说，世上有这么一种夫妻，生来是仇，不打不闹不久长。其实，两口子好着呢，谁也离不开谁的。果真，再观察，公婆虽日日拌嘴，但还真是谁也离不开谁。
婆婆煮得一手好杏仁粥的原因，是因为公公的肺不好。据说杏仁粥可以润肺。每年到了采山杏的时候，两个人都要上几回山，采回来的杏子去皮、晒干，然后砸出杏仁，磨成粉，熬成粥。
简单的事情重复做，她就是这样，为公公熬了几十年的杏仁粥，公公至今八十多岁不咳不喘，头发半灰，要归功于婆婆。
每年过年过节回老家，早晚都是杏仁粥：或大麦米杏仁、或高粱米杏仁、或薏米杏仁。吃得次数多了，我渐渐接受了，觉得两种不同的食材不可思议地组合碰撞，所产生的鲜香，真的别有情致。就像打打闹闹一辈子的公婆，两个人互相接受后，有那么一种莫名其妙的复杂关系和顺理成章的理所当然。生活虽然磕磕绊绊，但也有回甘，回味悠长。
在婆婆慢慢老去的岁月里，我爱上了她的粥，爱上了一家人齐齐全全的日子。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前年，她还是离开了。没有婆婆在身边，公公变得脆弱伤感，整日掩面而泣，他不会做饭，更别提煮杏仁粥。
一次保姆请假回家，一早，他醒了，特别想喝一碗粥，哪管杏仁不杏仁的，忙活一大早，还是煮成了米饭。端着饭，据说他老泪纵横……
千帆过尽，有谁问你粥可温，有谁与你立黄昏？ 不如怜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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