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岳||【散文】唢呐声声

          唢呐声声

 

                       文/立岳

 

唢呐乡村的灵魂。

 

虽说它是“舶来品”，看似简约、其貌不扬，但它一踏入东土便稳稳地扎根于乡村和农民的心坎之中。它喜庆、张扬、热烈的个性恰恰与农民的性格不谋而合；它悲怆、低沉、厚重的调子又刚好和农民的心曲相通，成为一对“欢喜冤家”，成为比本土还土的乐器。

 

“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明代散曲家王磐早已形象地表达了它的特点。

 

一把唢呐，有哨子、气盘、芯子、唢呐杆、唢呐碗等几部分组成。哨子是发音器，也是唢呐吹奏的灵魂，整个唢呐的音质、音准、音色的优劣，哨子行使着三分之一的功能，小部件，大作用。哨子一般是由芦苇制成，也有用小麦秆做成的。芦苇在小满之前采集为好，那时的芦苇，软硬适度、纤维紧密、苇壁厚实、苇质有弹性，是制作哨子的最佳材料。

 

唢呐艺人是属于“下三九流”的，地位很低。童谣里一句“姑娘长得真不丑，一嫁嫁个吹鼓手”，从侧面也反映了一个窘迫的事实。艺人虽然卑微，但是真正的艺术是不分贵贱的，有的只是技艺高低浅薄之分，那些吹唢呐的艺人，只要拿起唢呐，便忘却烦恼，不管它花生沤在地里，还是玉米烂在秆上，只管忘情地吹，犹如无人之境，吹得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他们曾自嘲地说：卖了老婆买个猴--纯属好玩。最重要的是唢呐有一种力量是别的乐器是无法超越的：它可以把人吹进洞房，也可以把人送上天堂。

 

戏曲好唱，喇叭难吹。有句老话叫“三年学个吹鼓手”，只有把唢呐吹到骨头缝里的人，才能把唢呐吹得传神，入耳、入髓、摄魂。入这行得先要练气，吸气、换气，老办法就是找来麦秸秆或噙着芦苇杆，对着盛满清水的碗吹泡泡，水中的泡泡不能间断，这样肺活量就慢慢提上去，才有足够的力气把唢呐吹得溜溜响。民间流传这样几句顺口溜，生动地再现了当时的情景：

 

铜头头，木杆杆，十个指头压眼眼。

烤着一堆木柴火，滴得一地水点点。

吹得眼睛红巴巴，吹得脸蛋起疙瘩......

 

文新伯那年触电身亡，一个身健如牛的汉子瞬间变成了一具黑炭，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似乎一座大厦将倾，留下的一对孤儿寡母哭得是肝胆俱裂，在场之人无不心寒。出殡当日吹奏的是《出殡曲》，戗然的音调从唢呐管里飘荡出来，呜呜咽咽，声音里有颤声、有泣声、有哀声、有叹声；梆子里有轻击、有重敲，有揣打，有边打；加上笙的合奏，镲钹的零敲碎拨，烘托出唢呐的高亢与深沉，那声声唢呐里有满天地的悲壮，有撕肝裂肺的恸哭，似乎执意要挽留这个黄土地上健壮的汉子；低音之时婉转缠绵、缱绻凄楚，似乎又在抒发着不尽的眷恋。情到深处，周野肃穆，日月动容，听得怅然若失、黯然伤神。人们对逝者的一些追忆和思念都随着唢呐有限的音符越拉越长......

 

父亲是文新伯的发小，后事料理自然少不了他忙碌的身影。我记得那天母亲是无意之中做了一顿饺子，也许是唢呐那凄凉之音强烈刺激了父亲，他蹲在墙角默默地抽着烟，只说了句从没听过像今天这么凄惨的响（家乡称唢呐为响）了，接着就一声不吭了，乃至香烟烧到手也未发觉。饺子，母亲是热了再热，父亲还是不曾动一口，他低低地跟我说，娃啊，倒了吧，就当是祭奠你文新伯的。

 

村中有位名望甚高的佬奶，无疾而终，享寿九十有三。既是德高望重，又是喜丧，自然要办得风风光光。国平五爷和叔侄们商议一定要请两盘响，热热闹闹地送佬奶最后一程。一盘是县里的“唢呐王”钟汉榜，吹的是《百鸟朝凤》。只见钟师傅轻握唢呐，闭着眼，点着头，踏着脚，腮帮子鼓得溜圆，把那些各种鸟儿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或高亢或舒缓的唢呐曲在他一系列娴熟的动作中，如清泉似流水奔涌而出。院子周围站满了村子里的男女老少，有踮着脚的，有趔着身的，有侧着头的，有小孩骑在爷爷肩膀的，为的是争相目睹一下“唢呐王”的风采，饱饱耳福。而另外一杨家班似乎不服，于是就暗暗吃劲，似乎“杠上了”。你一字一音，我就壮音、滑音、拱音、顶音等一齐上；你吹奏《将军令》，我就来个《抬花轿》；你是长杆短杆统统来，我就卡戏（只用唢呐哨片和唢呐碗，而不用唢呐杆）样样耍，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似擂台打擂忙，吹得似天女散花、银瓶乍泻，宛如金蛇狂舞，吹得那村里的姑娘心花怒放如桃花朵朵开，吹得老太太们枯树皮的老脸绽开笑容如春风拂杨柳。当然还是“全台把式”的钟汉榜技高一筹，他的演奏热烈、活泼、华丽，音色圆润透明，给人以五彩缤纷之感，拿的赏钱自然也比杨家班的多一些。

 

我曾经问过村里的老人们，为啥这么喜爱《百鸟朝凤》？他们朴实地回答说：咱心里也渴望那个鸟语花香的神奇世界，听了之后觉得浑身舒坦、美气。打从娘胎里落地到现在一辈子就在这土坷垃上摸爬滚打，如母鸡叨食般碌碌度日，吃过千般苦，遭过万般罪，到最后还不是“曲一响，布一盖，亲朋好友哭起来；棺一抬，土一埋，从此人间不留恋。”这样的曲子是难得几回听啊！

 

是啊，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唢呐一响全剧终。一杆唢呐，见证了一个生命的全过程，它用或悠扬或悲戚的音乐勾画了一个人一生的生命轨迹。在它声声鸣唱中，我们能感受到一个生命的沧桑变化，或新生，或健壮，或垂老，或消亡......

 

而那声声唢呐，如深情的呼唤，告知亲人们要化悲痛为力量，让人懂得死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带领活着的人们通向未来的光明。

立岳：
    原名秦丽月，河南新野人，文风散淡，个性随和，爱书法，好行隶，喜游山水，聊寄情怀。

谷亮：
   70后，自由职业者、主持人、教书匠、演员。无科班出身的光环，千禧之年与麦结缘，而立之年方幡然醒悟：此生应属于舞台，遂创立主持工作室。
    为了传承主持和声音艺术，开始带成人学生，因成人学生时间无法满足教学的热忱，不惑之年起像带小徒弟一样带播音主持与表演班孩子，成立教书匠谷亮私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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