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戏≈现代化写字楼背景的宫斗剧?
作者:刘宏宇
由于编剧工作的缘故,比多数同龄人更多“追剧”,且涉及类型较多,权当“业务学习”。
又由于有近二十年职场经历,“追剧”所涉类型中,就显有大多数同龄人都不“光顾”的“职场戏”。
可能,职场戏,是一家之言,人家要么叫“商战剧”,要么叫“青春励志剧”;但依浅见,这样要么“好大来头”要么“绚烂蓬勃”的类型称谓,当下大家有机会收看到的那些,都并“称不上”;甚至,叫做“职场戏”,也很差强人意。因为——太神话了!
没错!神话!!叫“新装童话”也行。跟彩发美瞳打底的古装仙侠剧一样,仅供娱乐。以为可以当作“职业发展模板”或激励学童的“教材”,不说“对”、“错”,反正很是冒险。
(一)貌似“华丽”的古装戏“集体转型”
“商战”和“励志”题材,以笔者十几多年影视剧作所得微末心得而言,当下国内影视界,并无能够真正做得像样的能力。相比之下,“励志”还可以拿“理想愿景”咯吱咯吱人;“商战”则实在太“衰”。
想来,国内影视界“主流”们,对相关缺陷也多少有自知之明,故而从电视剧的“热期”直至“稍早前”,商战、涉及商战的“励志”,作品很少。
这里说得“稍早前”,大约就是古装戏因为太多太滥而被“叫停”的一二年前。之后,很有点儿“忽然”地,夹带“商战”和“励志”的“职场戏”,就闪亮登场了。
如果观剧时有稍带浏览演职员字幕的习惯,很容易会发现,新近闪亮登场的“新锐职场戏”们的监制、总监制、导演、总导演、制片、总制片这些主创人员,不老少都在之前一些“古装传奇大戏”的演职员字幕里也看到过;或许“职能”有所改变,比如“导演”成了“监制”,但人还是那个、那些人。
这种现象,加上细品之下不少剧情(桥段)和“人设”的“似曾相识”,或许会化合出这样的感觉——拍古装戏的那帮人“转型”了。
这种可能性很大。转型、集体转型,转身、华丽转身……怎么好听怎么说,无所谓;但本质上,就是“转场”——古装戏被限制甚至叫停后,一批“班子”集体“换码头”了!换到哪儿了呢?职场!国际化大都会、高级写字楼、俊男靓女、光鲜靓丽的,白领职场。
为什么选择白领职场?很简单,因为“容易”或说“可操作性强”。粗拉点儿,直接把古装宫斗剧换换“服化道”、改个背景地,再把“皇上”、“小主”、“公公”还有“诺”这些去掉,套上“亲”、“哇噻”、“欧耶”什么的,就差不多“完活儿”了。
古装宫斗剧,抛开“消极”的意味和在笔者看来确显“矫枉过正”的所谓“历史严肃性”不谈,“娱乐性”还是挺显著的——就算真有脑/残观众没醒过味儿来、不确定都是瞎编的,也肯定明白那都是“古时候的事儿”,跟今天的生活没啥关系;跟今天的事业就更挨不上。可要是把瞎编的“穿越”到当代都市,搬进写字楼,就怕会有更多人信以为真,有更多人心生“向往”或“效仿之心”;那样,就是“坑人”、“害人”了。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作为既有可谓“透底”的职场经历又长期“泡”在影视相关事业中的执笔人和观察者,笔者可以很负责任地讲:职场戏,真的是“童话”、神话,撇开“正”、“反”、“积极”、“消极”的界定,其带给受众的“娱乐”以外的意义,或说能使观剧者得到“启发”、“收获”,还不如古装宫斗剧!至少,后者明明白白着“假的就是假的”,而都市童话、白领神话的职场戏,却是拿着“假的”死皮赖脸告诉你“真是这样的”。
(二)迷茫的焦虑感组合商业炒作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涉及“职场”的戏都是神话、童话。纵观三十年(再早不及),还是有比较像样作品的,极少而已。
《杜拉拉升职记》(第一部)就还凑合。再后几年,有一部不起眼的《浮沉》(主演有白百何、张嘉译、王志飞、王庆祥、矢野浩二、韩童生、章申、于越),在笔者看,可算“佳作”。至少,作为“职场老手”,笔者本人,是看“投入”了。不过,该剧“主题”或说“创作焦点”,不是职场、职场人,而是“国企改制”,只是“捎带”了职场;“捎带”得很有真实度和思辨的厚度。
再看近前,最新的也是在网上很热评的《正青春》,就“神话”到让人不忍心笑话——小菜鸟误打误撞进了国际大牌外企,在其“内部竞争”的“鲶鱼文化”中摔打,得遇贵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地一路高歌猛进,最后被网友评为整部戏里最不招人待见的人物。
从影视创作的“专业技术”角度讲,一号人物“人设崩塌”,戏就算“砸了”。好在《正青春》的“女一”,至少在“台本”层面上,还多少有点儿可爱之处;很多网友把“崩塌”的账相当一部分算在了演员的演技上,可见聪明和对整个剧作的宽爱。刚满十九岁“大一”的女儿,很令人欣慰地一路看一路批,一些“点状”的关乎“人性”和“公司政治”的地方,稍经提示,就也食髓知味;特别、数度叮嘱:点状的那些,可记取;整个故事,信不得!
不过,单就《正青春》来说,除去上述“点状”的那些,也并非再无可取之处,至少,它反映出了白领职场人特别是其中的“新生代”们在现实社会中的迷茫的焦虑。虽然,剧情本身关于这方面的体现,更着重于青年一代的婚姻爱情,但应该也算“可见一斑”了。
所谓“迷茫的焦虑”,想要说的是当今职场人特别是其中年轻的、“五子”(车子、房子、票子、娘子、孩子)高比例缺位甚或一样都没有的,在职业化道路艰辛和生活压力巨大的双重作用下,对于未来的迷茫和现时的立体型综合焦虑。这样的迷茫和焦虑,其实过去也有,远不如当下明显、刺痛、无解就是了——二十年前,外企白领一个月工资够买一平米房;现在六七个月工资都买不了一平米房,放在北上广,“时代差距”还要显著。
二十年前,有一间可以跟其他人(包括父母亲)隔开的屋子,就敢结婚;现在不亮出房产证连相亲都没法去。二十年前,加班加点连轴转是为“做到更好、最好”;现在996是公认的“生存常态”。二十年前,适龄男女有太多机会“碰撞”;现在这样的“碰撞”在心理层面上形同“历险”……
这些问题,不都是房价造成的,也似乎不应只是“职场戏”该要去反映的。既想“发声”,又没法“全方位开火”,遮遮掩掩地拿小男小女那点儿矫情那点儿犹疑蜻蜓点水几下,还到底拿不出个“结果”,真还不如古装宫斗来得坦率!
跟反映现实“问题”的羞羞答答相比,职场戏,以至于差不多所有以当代为背景的类型剧,都极坦然地彰显商业炒作,坦然到恬不知耻的程度!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数不胜数、画蛇添足的植入广告。据说,剧中常见的弱/智到“爆”地拿着个产品从头到尾念全称外带全套广告词儿的表现,是那个产品的赞助商明文要求的,不那么弱/智就不给赞助。
以前是一集40分钟的电视剧被切成两三段甚至更多段落,中间无穷无尽地插播广告,前后加起来能凑出两集的时间;后来被禁止了,于是就干脆直接进剧情了。
从这点来讲,当代题材,真的是比古装剧便利多了;被天然认定是“高消费”集群的职场戏,比更普通的人们的家长里短,也有潜力多了。从而可见,职场戏,除了神话、童话,还可以看作是广告的“剧情化”。
(三)高度物质化的“愿景”及其心理投射
菜鸟不甘,挤破头进入高薪职业、企业,还给“包装”成“无意”;一往无前的闯劲儿,通常都是先有个原生态的“家底”撑着腰杆子,后又相遇了频频“神助”的“贵人”;“贵人”不是年少多金横竖看着都没见过世面的痴情“霸道总裁”,就是艰辛进身、一见如故、倾力扶植的“恩师”、老板,再或二者兼备。
哪有什么一见如故、倾力扶植的“恩师”、老板!
哪有什么痴情呆愿、杀伐决断的“霸道总裁”!
真正的职场,极少“鲶鱼文化”式的“鼓励内部竞争”,却到处充斥相互利用相互推诿的冷漠凉薄。
恩师、好老板,不是决然没有,但绝不会从天而降。所有“进步”的“招术”,都靠自己“用心摔打”,别指望有人提点。或者说,真有人提点的时候,得“细细想想”。
霸道总裁,也并非“绝种”,但肯定不是要么痴情呆愿要么骂骂咧咧颐指气使,那是剧组里的导演、制片方代表。
整个影视界,真正对“职场”有体验的演员,屈指可数;导演、监制,以及各个工种,更多甚至唯一的职业体验,是剧组;数以十万计的编剧特别是“科班”的那些,大多数绝大多数所能“知晓”(只是“知晓”,谈不到“体验”)的“职业环境”,也是剧组。很大程度上讲,剧组是“法外之地”,相当一部分连最普通的公德良俗都保证不了,有决定权的人对普通人员动辄训斥辱骂甚至殴打,现场让“滚蛋”的情况时有发生……受气地写出来、演出来、拍出来、剪出来的,说没有一点儿“心理投射”,恐怕没人会信。
现时的痛楚屈辱,呼唤飞黄腾达的幻想;“先天”的见识限制,“倒逼”狭隘短视的创意;今天小跟班明天大明星的大起大落,催生机缘巧合短期升华的欲念……
很大程度上,职场戏的“神话”,根源自剧组的“故事”。真还不是什么“审查”、“条条框框”的问题。不是说这些方面不存在“困难”,而是大多数剧作的“弱”、“神”、“傻”,都还没到触碰那些困难的阶段,就已经形成了。究其因,笔者认为,主要还是高度物质化的“愿景”和“反现实”、“批判现实”的心理投射——生活如此艰难,能一夜暴富就好了;工作如此辛苦,能得遇良机就好了;爸妈等我给生活费,我盼着他们能给我买房,哪怕交个首付也好啊;老板待我刻薄自己其实没什么本事,要是能遇见霸道总裁似的老板还拿我当贴心人就好了……那些童话、神话,保不齐,就是在这样的对比式思绪下创意、完成的。
有句大俗话——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揍。退到“最宽容”,咱们现在看到的职场戏,充其量也是只给看“贼吃肉”不提“贼挨揍”。
就不礼貌地拿“贼”打比方吧——不是挨揍就能吃上肉;但只要是“贼”,就保不齐得挨揍;有的贼不仅挨揍还吃不上肉,挨了一辈子揍都没吃上肉,最后让给揍死了。为啥?因为是“笨贼”——挨揍不长记性,“功夫不到家”,不知道“长进”,不肯花力气谋求“长进”……所有这些加一块儿,大概会比“运气不好”更重一点点,更有说服力一点点吧。
所以,即便要“信”职场戏画出的大饼,也最好多想想“先挨揍后吃肉”的“小道理”。
所以,喜欢职场戏的观众,看归看,轻易信不得;非要信的话,也千万别全信。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夏衍杯优秀电影剧本”获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