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讲逻辑(5) 归纳推理
演绎推理是从一般到个别的推理,归纳推理则是从个别到一般的推理。在演绎推理中,一般,是指大前提;个别,是指具体的结论。在归纳推理中,个别,是指具体材料;一般,是指从具体材料得出的普遍性结论。
归纳推理又分完全归纳法和不完全归纳法,完全归纳法,就是把所需要的材料全部收集到,据此得出结论,这是一种“竭泽而渔”的研究方法。我研究大学语文,就尽量采用完全归纳法,这当然是由大学语文的学科状况决定的,假如研究中小学语文,研究文学,历代资料浩如烟海,想要完全归纳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大学语文不同,大学语文学科建设滞后,至今只有6000多篇论文,1000多种教材,10本学术专著,这都是数得过来的,要做完全归纳的研究是可能的。我就曾给我的“大学语文研究”网站拟定完全归纳的目标,要把大学语文的相关材料全部收集进来,我的网站现有近8000个网页,说明在技术上,在平台空间上,在我投入的精力上,都是完全做得到的。
但是做的过程也会遇到一些预想不到的问题,譬如夏中义的《大学人文读本》,当时媒体都一片声地说“新锐的《大学人文》将取代《大学语文》”,对大学语文构成巨大威胁。收集材料当然应该正面反面都收集,不能光收集对大学语文有利的材料,所以我就把它收集上网。但是不久接到省新闻出版局电话,命令我撤下,说是国家出版署的电话会议精神。其实我也早已看出了,《大学人文读本》确实存在问题,宣传西方的“普世价值观”,说中国延安肃反自相残杀,说三年自然灾害饿死几千万人,这些内容确实不适合进课堂,所以我没有二话就把网页撤了。但是后来我看夏中义又出来讲了(一度不让他出来讲),而且莫言也获奖了,而莫言比夏中义有过之无不及,我把这误读为一种风向,就把夏中义又放网上了,结果这年年检我的网站就通不过,差点被关闭,赶紧找了人民出版社做法人,才算有惊无险。这虽是一个个例,但也说明完全归纳法会遭遇一些料想不到的事情。
我网站后来放弃大学语文资料的完全归纳法,最根本的原因还不是这些个别事例,而是有更普遍的原因。我在收集整理过程中,逐渐发现很多论文实际都没有什么价值,是为论文而论文的(高校教师必须发表论文完成科研任务),而且大多采用演绎推理法,譬如连篇累牍地论证大学语文的人文性,大学语文是人文学科,当然就要有人文性,谁会反对呢?和谁论争呢?无非是说自己上课教学如何如何的突出人文性,成了教学工作汇报,不是真的论文。而且以前的阅读软件还没有现在好用,期刊文章转换文字版乱码很多,很费力气,当我费力上传了3000多篇后,终于觉得这个工作没有多大意义,改为有选择地上网了——有选择的上网,就不是完全归纳法,而是不完全归纳法了。不完全归纳法又分简单枚举法和科学归纳法,我用的是科学归纳法,因为我不是简单的随机抽样,而是首先判断论文的价值。
我的这个经历,王步高老师也有过,他是南京“四大藏书家”之一,开始发誓要把1000多种大学语文教材收集完整,但是收集了几十种之后就泄气了,因为很多教材都是低水平重复,毫无收藏价值。
科学归纳法要研究材料和结论的内在联系,要评估所取材料的价值。我的评估标准是要有学科理论建设方面的价值,或者是观点的价值,或者是论证方法的价值,或者是材料的价值,议论文三要素论点、论据、论证,总要占上一项。我采用的判断方法,是在论文等资料上用红笔勾线(主要在电脑上做),勾出有价值的句段,但是我发现一些大学语文论文往往没有几句话可以勾画,甚至一篇文章中一句话也勾不下来。这也是我放弃完全归纳法改用科学归纳法的原因。
大学语文教师也经常做归纳推理,这就是问卷调查。发放几百份调查问卷,然后收上来加以统计,最后得出结论,写成一份调查报告。但是我见到的一些问卷设计往往有问题,譬如问学生“你喜不喜欢上大学语文课?”“你认为有没有必要开大学语文课?”这就是大前提出了问题——虽然是客观调查,但是所提的问题中暗含了对学生的错误导向,似乎大学语文是一门可以凭兴趣学的课程,大学语文是一门可开可不开的课程。所以即使是归纳推理,也暗藏有预设的大前提。假如调查人对大前提也不清楚,没有预判,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也不清楚,以己昏昏使人昭昭,这怎么可能?
假如我搞大学语文问卷调查,我一定先清理自己的思路。大学语文是母语高等教育课,母语的权利与义务是不可分割的,不能只要享受权利,不承担义务。母语义务不容置疑,所以我不会出“喜不喜欢”“要不要学”这样的题目。同时我还要搞清楚大学语文的学科性质,我认为语文是工具课,大学语文是大学四年中各门功课的学习工具,还是大学毕业生将来走上社会展开人生的工具,那么调查人群就不能只限于大学一年级生,他们刚刚走进大学,还没有接触这门课,他们怎么知道要不要学?应该怎样学?一年级生不是不可以调查,但是我认为调查他们的意义主要在于“大中衔接”,而要真正要了解大学语文与大学其他功课的关系,就要调查大二、大三、大四的学生,至于大学语文如何为将来的工作与人生服务,则还要调查历届大学校友。这样的调查设计,就是一种“科学归纳法”。
除了大学语文教学工作,大学语文学科理论建设中更要用到归纳推理。归纳推理是从材料做起,但不可能要求每一个老师都从基本的材料做起,这样会使研究工作永远停留在初级阶段。大学语文作为一个学科,需要有公共资料的积累,形成学科资料库,并以“资料汇编”“资料集”的图书形式呈现给研究者使用。这方面中小学语文做得很好,仅我收集的图书就有《二十世纪中国语文教育论集》《中国现代语文教育百年事典》《中国语文教学参考资料汇编》《语文学科教育参考资料类编》《中国语文研究参考资料选辑》《中国语文现代化百年记事》等,还有很多单项的汇编,譬如《母语教材研究》,就是10卷本资料汇编。
虽然这些书都冠以“语文”书名,其实都只是中小学语文,和大学语文是不相干的,上国家图书馆网站查询,大学语文资料类的图书只有10本,而且都是考试资料、教参资料类的,研究性的资料集一本也没有。当然,假如不拘于“资料汇编”“资料集”的书称,那么倒是有两种的,一种是李君的《大学语文教材研究(1978-2008)》 ,一种是我的《民国大学国文教育》(我原拟名是“民国大一国文资料研究”,出版社改成现在这个书名,以“资料”做关键词检索大概是找不到了)。一门学科,两本资料性质的图书,实在是太少了,这是大学语文进行归纳推理研究所面临的最大困境。
大学语文是中国现代语文学科创建伊始就有的一门高校公共基础课,自1904年“癸卯学制”到今天已有113年。大学语文的学科资料,分阶段说,第一阶段是清末民初的大学预科国文(1904—1929),第二阶段是民国大一国文(1929—1949),第三阶段是港台大一国文(1949—今),第四阶段是大陆高校重开大学语文(1979—今),每一个阶段都有大量资料有待收集整理,譬如“民国大一国文”阶段,仅我收集到的民国年间的论文就有100多篇,我的书收入了30多种,实际还有大量我没有收集到。重开大学语文38年,虽然很多是低水平重复没有价值的文章,但也有不少具有资料价值的文献,如匡亚明、徐中玉、候镜昶联名发表的《大学语文应该成为独立学科》,苏步青的《理工科学生也要有文史知识》,吴小如的《理工大学应恢复“大一国文”课程》,陈平原的《“学堂不得废弃中国文辞”——关于重建“大一国文”的思考》,王宁的《高校人文素质教育的第一课——谈大学语文课程的定位与建设》,李瑞山、迟宝东的《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母语高等教育状况报告》等,另外吕叔湘、张志公、钟敬文、臧克家、季羡林等也都发表过关于大学语文的重要文章,这些资料由于没有整理结集,一般大学语文教师都看不到了,这也严重影响大学语文的学科理论建设。
由此看来,大学语文研究要想使用归纳推理方法,不是简单的公式问题,而是首先要完成学科资料库的建设。我这样讲形式逻辑,好像已经超出“形式”范畴了,还望真正懂逻辑学的行家不吝赐教。
最后我出一个归纳推理的题目考考大家:
重开大学语文38年,社会媒体批评文章不断,但全都是批评大学生不会写应用文,譬如不会写请假条,不会写求职书,不会写毕业论文等等,没有一篇是批评大学生不会写诗写小说的,更没有一篇是批评大学生不会创意写作的。我说“全部”,无疑是用了完全归纳法,那么可能归纳出什么结论来呢?兹事体大,我不敢妄说,大家可以反驳,只要能找出一篇例外,我就输了。
1979年重开大学语文课后,匡亚明、苏步青、徐中玉、吕叔湘、
张志公、钟敬文、臧克家、季羡林、吴小如等都发表过重要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