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女喷子能有多危险?一名反女权律师如何走向连环杀人

“女权该死”“痛击打拳者”“女权死全家”……我们经常可以在互联网上看到反女权者发出死亡威胁。很多时候,我们觉得这都不过是网络杠精耍嘴皮,不会带来什么真正的危险。然而,2020年在美国发生的一连串由反女权引发的谋杀案告诉我们:网络喷子可能真的会杀人。

反女权诉讼都输了,他却出名了

罗伊·登·霍兰德(Roy Den Hollander)是一名美国律师、反女权意见领袖和男性权利运动的积极参与者。他在个人网站的标题中赫然自称是“纽约时报认证的'反女权律师’”。他认为女权主义者和政治正确已经严重侵蚀了男性的权利,“她们渗透进了国家机关、踩到了男人头上”,而“广大受压迫的男性”应该向他寻求法律援助,夺回自己的权利。
霍兰德个人网站首页
霍兰德的成名源于他2007年起诉纽约市酒吧“女性之夜”活动。为了吸引男客人,很多酒吧都喜欢搞“女性之夜”,给女性免门票或者打折,霍兰德坚称此类活动歧视了男性。这个案子虽然没能成功立案,却为他带来了大量媒体曝光。他在2007年被《纽约时报》与《纽约客》杂志报道,2008年上了福克斯新闻,2011年登上了扣扣熊(Stephen Colbert)的脱口秀。
霍兰德网站配图,他眼里酒吧里的女性“压榨”男性后得意的样子
随后,他还起诉哥伦比亚大学的妇女与性别研究专业是压迫男性。
他还就《针对妇女的暴力法案》提起了违宪诉讼,认为该法案损害了男性的权利,令外籍妻子得以诈骗她们的美国丈夫。他把这一法案称作“女骗子法案”。
他发起的这几个诉讼全都没有成功。他给媒体的解释是:“美国已经彻底被女权势力渗透了!”
实际上,这几个诉讼失败只有一个原因:他的起诉理由在法律上根本不成立。
女性之夜明明是酒吧在利用女性,把女性作为吸引男性的性资源,整个营销都是为男性服务的。而到了霍兰德那里,女性之夜变成了女权的阴谋。事实上,早在1972年,纽约州就判定洋基棒球队设立“女性之夜”属于歧视。1985年,加州高院也裁决认定“女性之夜”属于性别歧视,违反了加州的民权法。商家为自己辩护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鼓励男女社交,帮助原本收入就比男性更低的妇女。但加高院认为这条理由不成立。
当时,支持妇女权益的大法官罗丝·伯德(Rose Bird)在该案判词中写道:“商家的打折行为必须同样地适用于每一个性别、肤色、种族等。”她认为允许这样的行为会助长商家歧视更多群体。后来,加州通过了《1995年性别税废除法案》,禁止对不同性别的顾客区别定价。
到霍兰德起诉酒吧的时候,有许多州已经将“女性之夜”判定为歧视了,并且,许多判例都一致认为“女性之夜”不仅歧视了男性,也歧视了女性。但是,他坚持把“女性之夜”说成是女性对男性的压迫。

人生失败,归咎于“女权渗透”

为了说明“女性之夜”是一场女权阴谋,霍兰德把矛头指向了州酒类管理局这个政府部门。他认为酒吧必须从管理局那里拿到牌照才能卖酒,所以酒吧举办“女性之夜”属于政府行为;因为女权主义者渗透了政府,后者才会对如此明显的男性歧视熟视无睹。
这显然是毫无逻辑的阴谋论。霍兰德的法律执照也是政府颁发的,怎么不说自己上法庭也是国家行为呢。在这个案子里,他想证明的重点并不是“女性之夜”如何构成歧视,而是女权主义怎么渗透了政府机关。
他争取男性权利也不是为了倡导性别平等,而只是希望男性能更容易地掌控女性罢了。正如他在自己一篇长达152页的个人宣言中写道:“我希望酒吧能对男性降价,对女孩涨价。这样每个男子兜里会有更多的钱。女孩们就会想方设法让男人给她们买更多酒。女孩们酒喝多了就会放荡,我们男人也可以寻欢作乐。”
在针对哥伦比亚大学的诉讼中,霍兰德同时将哥大妇女与性别研究所、美国教育部和教育部长列为被告。他声称妇女研究(被他称作“女巫研究”) 培养了一群偏执的女人来专门欺压男性。女权主义是一种宗教,而教育部助长女权主义在校园里传教,误导学生“女性是神圣的公主、男性是魔鬼的仆从”。他甚至断言:“妇女研究说男性更容易对伴侣施暴,但事实上施暴者更多是女性”,“美国就是事实上的母权社会”,“女性谋杀胚胎、婴儿、小孩、男友、丈夫,却逃脱惩罚”,“妇女研究就是疯女人和女杀手的罪魁祸首”,“妇女研究让男学生不敢维护自己的权利,把男性变成了娘娘腔”……
霍兰德网站配图,他认为妇女研究的学生出来都是“疯婆子”
霍兰德在此案败诉后以这些胡言乱语上诉了好几轮,都被联邦法官推翻。面对他的胡搅蛮缠,法官只得宣判道:“女权主义并不比物理学更像一个宗教。”
霍兰德不光痛恨女权者,他对所有的女人都持蔑视和敌对态度,对自己的母亲和前妻更是怀着深仇大恨。他写了一本1700页的自传《愚蠢的傻瓜:美国律师与俄国黑帮娼妇的悲喜剧》,并在扉页上写着“献给我的母亲,愿她不得好死”。这本自传不光记录了他提起的种种反女权诉讼,还有他对生活中各种女性的仇恨。
他于1999年去俄罗斯给一个律所当调查员。他的一位朋友在采访中表示,他十分注重打扮自己,会经常给自己染发。在俄工作期间,他经常去酒吧勾搭年轻漂亮的女孩。他在俄罗斯呆了一年,在与一名24岁的模特结婚后回到美国。这场婚姻维持了不到两个月,夫妻双方便相互起诉,声称自己受到了对方的虐待。霍兰德把前妻称作毒龙,宣称前妻以黑魔法、催眠术和女性魅力玩弄了他,把他当作移民美国的跳板。
霍兰德自传的封面
随后,霍兰德便指控前妻是俄罗斯黑帮卖淫网络中的一员,而他在调查这个跨国卖淫网络的过程中,发现美国法律和建制中的“政治正确”不但庇护了这些“外国妓女”,还欺压男性。于是,他起诉《针对妇女的暴力法案》违宪,认定该法案“歧视”了美国丈夫,让他的俄罗斯前妻以受暴妇女的身份拿到美国居留权。在他的自传中,他甚至幻想自己杀了母亲,以及对审理其离婚案的女法官施暴。

杀人后自杀,“键盘侠”的终极暴力

在很长时间里,美国媒体都把霍兰德的厌女言行视为笑料:他不过是一个思想偏执、言语出格的反女权键盘侠罢了。没人料到,他将平时的仇恨言论付诸实践,真的杀人了。
2020年7月的一天,霍兰德乔装成快递员进入女法官萨拉斯(Esther Salas)在新泽西的家中,朝萨拉斯的家人开枪。萨拉斯20岁的儿子身亡,丈夫重伤,她自己在地下室,逃过了一劫。在此案发生八天前,同样乔装成快递员,霍兰德已经枪杀了美国男性权利运动的领袖马克·安杰卢奇(Marc Angelucci)。完成连环杀人后,霍兰德把车开到郊外自杀身亡,警察在车里发现写了萨拉斯法官名字的快递包裹,以及一些手记,上面提到了安杰卢奇。
萨拉斯法官一家
杀人前的几个月,72岁的霍兰德被诊断出患有一种罕见的黑素瘤,命不久矣。警方在他的车里发现了一纸名单,上面列了三个女法官和两个肿瘤专家的名字,其中有一个给他看过病。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月,他写道,他要拼尽最后一口气和女纳粹(他对女权主义者的称呼)“战斗到底”。
霍兰德和萨拉斯法官及安杰卢奇结怨于2015年一起反对征兵法中的性别歧视的诉讼。当时,霍兰德代理一名女性向美国仅限男性的义务兵役制度发起违宪诉讼。虽然这名女性的诉求得到女权团体的支持,但是霍兰德的目的却是用这个诉讼让女性也尝一尝“做男人的辛苦”。
这个案子由萨拉斯法官审理。霍兰德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描述萨拉斯法官是“一个性感的拉丁妹”,他希望和她约会。但很快,他又说萨拉斯法官是由奥巴马任命的懒惰无能拉丁鬼,“她这辈子最多能当个学校的拉拉队员”。他认为萨拉斯法官一直在勾结黑暗势力抹黑美国白人男性是野蛮人。他还编造说,她从小被父亲抛弃了,被贫穷的母亲养大,所以一直对男人怀恨在心。尽管萨拉斯法官不同意霍兰德的许多论点,她还是让这个案子立案了。但霍兰德却觉得,她为了打压男性而拖延该案的进度。
安杰卢奇也是一名律师,2013年,他也帮助全国男性协会(一个男性权利倡导组织)起诉了征兵法。当时,霍兰德就威胁了全国男性协会的主席,认为安杰卢奇抢了他的案子。霍兰德很快就被踢出了全国男性协会。在2019年,安杰卢奇代理的这起案件胜诉,义务兵役仅限男性的规定被裁定为违宪,霍兰德认为,这是安杰卢奇使坏抢走了他的功劳。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后,霍兰德选择杀死仇人,他的逻辑是“男人们得在自杀前消灭那些毁掉他们人生的家伙,这个世界才能开始改变”。
安杰卢奇曾出现在男性权利纪录片《红色药丸》中
霍兰德制造的这一连串杀人案被报道后,社交网络(尤其是中文营销号)上流行起一种阴谋论,声称霍兰德是被卷入爱泼斯坦(注:美国亿万富翁,2019年因涉嫌性虐待及未成年人性贩运在纽约被起诉,同年在狱中自杀身亡)案,才导致他想杀死萨拉斯法官。
国内网站和媒体发布的霍兰德杀人案相关信息
萨拉斯法官曾负责审理德意志银行涉嫌包庇爱泼斯坦洗钱的案件,而网友发现霍兰德曾经工作的一家公司与爱泼斯坦可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这一阴谋论完全遮蔽了真相:霍兰德所为是不折不扣的仇恨犯罪,是性别暴力和厌女的结果。

他给世界留下的教训:厌女者真的会杀人

霍兰德贬低女性的言论充满了偏见和基本逻辑谬误,而且前后矛盾。他前一句写着:“在外工作要比呆在家里有趣得多,……照顾小孩比打工更让人有满足感,……而女纳粹却从男人手里骗来了不适合她们的工作。”后一句就说:“世界主要的问题是人口过剩,而这一切是自私的女人造成的。因为女人除了要钱就是要小孩,不像男人追求事业。”
这样的思维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一个够格的律师。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总是败诉,他的律师生涯为何如此糟糕。逐渐地,他只能接到一些律所外包的文件审核工作。他在2011就申请了破产。
然而,霍兰德却将人生的挫败都归咎于女性。他痛恨一切自己不能掌控的女人,从他的母亲到有权势的女性。他认为自己从小就受到女性的欺压和虐待。他在三年级的时候就因为强吻班里的两个女生而受到惩戒,他还因为性骚扰被赶出了武术课。
他觉得现在是女人的天下了,但是他安慰自己,女人的“皇位”是坐不稳的,毕竟“女人不是男人,要是没有男人去冲锋陷阵,女人们就会变成纳粹、日本人和共党的性奴”。
从2000年开始,霍兰德做了20年的职业反女权者。他没有成功推进过任何一个男权诉讼,却获得了大量媒体曝光和粉丝。多年间人们见怪不怪,因为他的大部分观点似乎只是放大了常见的性别、种族偏见罢了。但事实证明,他并不是胡言乱语的傻子,而是一个行动力极强的白人男性至上主义者。
杀人前霍兰德拖着行李箱出现在车站
即使主流的男性权利运动把他踢出了组织,他仍可以靠大量的媒体报道和法律资源获得常人无法拥有的话语权,集结男性沙文主义的追随者。厌女、仇女、男性至上者真的痛恨他们的施暴对象,也真的会害人,并能对社会造成巨大的伤害,这是霍兰德的人生轨迹给世界留下的教训。
资料来源:
霍兰德的个人网站
http://www.roydenhollander.com/main/index.htm
http://www.royandalina.ch/main.htm
新闻报道
https://www.nytimes.com/2020/07/26/nyregion/roy-den-hollander-judge.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0/07/20/nyregion/esther-salas.html
https://www.usatoday.com/story/news/nation/2020/08/01/roy-den-hollander-bitter-tale-misogynist-lawyer-turned-killer/5532110002/
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07/08/06/hey-la-a-a-dies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2020/07/24/years-roy-den-hollander-was-joke-now-hes-accused-misogynist-murder/
https://www.elle.com/culture/career-politics/a33432997/roy-den-hollander-judge-esther-salas-lawyer/
https://www.yahoo.com/news/roy-den-hollander-entrenched-anti-17392668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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