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破套

(小说)破套
                         作者:内蒙古·胡云琦
       男孩在雪地上奔跑,欲飞男孩
       收藏麦秆和冬鸟的羽毛
       他要为疲惫的云朵写一首歌谣
       写他故乡的山岭,风的线条
       写青松白桦、还有夏日盛开的野芍药
       近香草观蝶、近碧岸投鱼食代钓
       每当炊烟袅袅,雁河滔滔
       我爱的男孩、他好听的欢笑
       琮琤如梦中飞来青鸟,款款如日月奇妙
       恢恢我心涌温泉,夜夜读烛光萦绕
                          ——山鹑日记
       经过人工改道后的北河靠近下游居民区的水位越来越浅、越来越少;冬天越境的西伯利亚寒流一来就冻绝底了。原来横穿冰河就能看到的那条通往平山流域的羊肠小道,现在已零散错落地长出许多空心柳还有护河柳与水曲柳的幼苗,新开的大道是一条输送河叉流向下游主河道的堤坝;距离与我所在的位置大概100米。相当于三个普通用电电线杆的标准间空。如果是晴天,徐北高喜欢站在他的冰场上用花样冰刀刮开冰面上的霜雪;然后在洁净的冰制镜像里看看自己的微笑。那一年,我死在他怀里时;他还是个少年。等我几经周折转世,他已离开故乡去了外省。多少个日夜魂不守舍的思念,多少难忘的情景纠结纠缠,遥想如无眠的秋湖,望眼欲穿......
       感谢苍天,迟迟在延迟六年后的今天终于让他回来了,远看他背着相机气派十足地走在曾经的乡间小路与新筑的堤坝之间,面对当初这个无数次为我们解开套子的人。我激动的感慨一时间竟从情绪失控加剧到心脏狂跳、乱了分寸的谢意欲言又止、不知究竟应该怎样上前感恩。
       大雪太大了,许多年前;被高级人类称作沙半鸡的我们,也曾像现在一样走着。我那时还小,初出江湖;并不知道还有人会涉足于弱肉强食的禽兽世界给我们下套。
       其实,前面提到的沙半鸡只是我们的诨号,我的真名叫斑翅山鹑,因为弱智、个头小,体重半斤;所以,也有人出于蔑视和嘲笑把我们称作“傻半斤”。哎——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我们只不过就是一种很萌很呆的低级动物,鸟。至于叫什么,对于生命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快要坠崖的时候还有没有人能拉你一把,重要的是在你跌入深谷之后也还有人不舍打捞......
       被解救那天的天空阴沉沉地出现了雪飘,一个瘦高个的中年男人身着一件粗白布套头长袍;好像是在给已经死掉的晚秋与凛冽的初冬披麻戴孝。这个傻大个儿穿着一双几乎能裹住整个小腿的毡靴,手持一根五米有余的杨木长杆,在雪野中驱赶共有十九只野禽组成的一小群沙半鸡,落在最后的我,在这群沙半鸡里鸡龄最小。飞行实习还不到半年,一口气被傻大个追了几里路;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了。
       “扑棱棱——扑棱棱——”,为了逃命;同伴们还在拼命地飞着,所有挣扎的终极目标都是为了摆脱傻大个儿的追撵,或者说是漫无目标。我们没有神鹰那样可以翱翔长空的矫健翅膀,稍经短距离的低飞就要落下来变成小跑。傻大个儿要把我们赶到靠近北河的草甸草原尽头,他在那里埋设了专为捕捉我们的铁丝套;这个坏人捕杀沙半鸡很有技巧,他的套子是用采石场的电雷管导线制成的,制作套子首先要用明火烧掉导线外边花花绿绿的包装塑料,然后再在截好的导线一端拧出一个比火柴头还小的圆环,将另一端通过这个圆环穿过去、一个套子就算做好了。下套时,只要根据我们逃跑时前倾的头部与地面之间的实际距离把套子系牢,那就准能在我们在我们慌不择路时把我们逮着。就像现在这样,我们奔逃中的每一步;实际上都在接近此人的既定圈套。关于这个精心布下的局,许多连环套索都是提前在一根根木棍上固定好的,木棍要浇上冷水;与地表冻在一起,然后再覆盖积雪,加以混淆。这种迷惑鹑心的恶作剧、老天爷给出的答案常常是非常奏效。
       轻雪稀疏渐呈敛式时,空气中尚有雪沫打着转转像萤火虫一样缭绕。忍不住的心跳好像快要咯血,因为大脑缺氧,呼吸困难的我头晕目眩、翅膀失控地从空中掉下来;差点没砸到一位少年的脚。完了,完了!这一次无疑又会被贪婪的人类逮个正着。我惊吓到站立不稳左晃右摇,还好;他并没有弯下腰立刻捕捉我。他只是满怀好奇地蹲下来看我,任由我的姐妹兄弟在他前方飞远,并不打扰。我眯缝着眼,用左侧的翅膀强撑住地,向后看;傻大个儿正挥舞着杨木长杆追撵过来。
       “哎,你站起来。”
        ——傻大个儿追过来了,对着少年发飙。
        “我站着还是坐着是我的人身自由,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少年没好气地回怼。这个少年,就是我前面说过的徐北高。
       “哎——小杂种,我他妈的一看你就不像是什么好鸟。我明明看到一只傻半斤掉到这里了,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傻大个儿龇牙咧嘴,说话间抖擞着沾满寒霜的眉毛。
        “傻半斤又不是你家养的,我捡到了就是我的。”
        “哎、哎,你他妈的,你以为你是谁呀?老子赶了好几里路、累的腰酸腿痛的就是为了捉到这只沙半鸡,没想到半路竟然杀出你这么一个程咬金。”傻大个儿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低下头;一猫腰就像拎小鸡那样从铺在雪地里的棉大衣上把那少年拎起来,随手扔了出去。他一掀开那孩子的大衣,就发现了正在筛糠的我。
       经过短暂时间的休息,两眼直冒金星略有好转的我一下子惊飞起来;傻大个儿一边追撵,一边扬起手中的长杆劈向我。就在他的斩获大棒就要击中我的头部时,机智勇敢的少年徐北高突然从雪地里一跃而起,用力向前一扑、张开双手够向傻大个儿的左脚,虽然没有抓牢,但是也实实在在地绊了傻大个儿一下;毫无防备的傻大个儿来不及平衡身体,瞬间前倾然后就在惯性作用下摔了个狗吃屎。这一跤摔得傻大个儿牙龈和鼻子都流出了血,疼痛难忍顿觉天旋地转之间,愣是趴在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
       徐北高趁机拿起自己的大衣搭在肩上就跑。大概跑了三十多步,气喘吁吁地回头看了一下;发现傻大个儿还在后边摇晃,再转身,徐北高发现了没能飞出多远就又跌落在地的我,他来不及多想;一弯腰抓住了扑扑棱棱还要逃命的我,潦潦草草地包在大衣里,撒丫子就向家里跑。
       冬雪飘飘,有奔赴的怀抱
       美飞薄,却不消减
       重组的憧憬与丰盈的祥兆
       一只小鸟,多想用它彩色的羽毛
       温暖冻土迎春的思考
       让瑟瑟的野草不再粗糙
       梦、何时成真?花田妖娆
       天!请赐予我一次女孩的祈祷
       就像一棵散发心香的北方树
       痴情地等爱,从不害怕天荒地老
                         ——山鹑日记
       鸟比人类早熟很早。
       早在徐北高救下我那天、我已经是羽族界一位春心萌动的少女了。怀揣满满的感恩情节忐忑地瞩目他把我带到家里捧在掌中欣赏时的自豪,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害羞得面孔发烧,因为激动和爱已发芽的小心脏怦怦乱跳;大难不死,从此还会被这样一位心地善良的少年宠着,一想到这些我就感到自己侥幸,乱了分寸不知如何是好。趔趔趄趄地在他手上拍拍翅膀,想给他敬礼、想跳、想为他表演他不曾见过的鹑舞蹈。可惜由于体力不支,站了几次都没能站好;太丢人了呀!这次一定要站起来,我一边默默地埋怨自己,一边挣扎着扑棱翅膀。不好,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东要溜出肠道,想控制都来不及了,噗——一摊稀屎拉到了他的手上和袖子上。完了,恐怕要挨揍了;别打我,惴惴不安的我吓得紧闭双眼暗暗祈祷。
       “喵——”听到一声猫叫好奇地睁开眼睛的我仔细地在他家西屋左顾右瞧,四下寻觅;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他们家的油漆实木地板上发现一只尾巴翘到天上的大狸猫。徐北高一见我睁开了眼睛,就急急忙忙地吆喝那只猫出去,然后把那件被我拉过屎的衣服脱掉;再去另一间屋子打来清水,给我擦擦屁股算是洗澡。晚饭时,徐北高把我独自放在他们家西屋的火炕上出去了,又困又乏的我;实在等不到他回来,就开始睡觉。
       “姥姥,我回到人间了。在一个被叫做外星的地方,我一边帮助姥姥摘桃,一边与姥姥闲聊。”
       “你这孩子呀,除了太任性、不听话;其它哪样都很好。你看你填写的前往人间旅游观光自愿书,填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填一只鸟?”
       “姥姥:这回您可是真的猜不到了,我从前为人的时候就一直羡慕小鸟;我曾经发誓,如果能有来生,我一定要做一只小鸟。再说了,做小鸟有什么不好?想去哪里就飞到哪里,要不是这一次我能托送成小鸟,怎么能见到我的丈夫高灯罩?”
       “原来生命的延续竟然如此奇妙,宝宝;快告诉姥姥,你去了什么地方?灯罩咋没同你一起回来?他在另一个世界也叫高灯罩吗?”姥姥一边擦着眼镜一边问我。
        那个地方叫做地球,灯罩在那里不叫灯罩了;他叫徐北高。有很多复制人和我们一样,都在以进步的方式保存着各自返归前的大脑。
        “哦,可怜的孩子,姥姥知道了;你的大脑是以托送的方式快递出去的。现在你以做梦的方式回来,可不能多说话,如果说的太多;就醒不了了。”
       真的是实在太累了,昏昏沉沉中似乎感觉姥姥变成了一张剪纸,来来回回摇摇晃晃地在我眼前飘。
       ——车祸、妈的,我好像想起来了;我飞起来之后被一副白色担架抬着。说是要找一个地方进行解刨......
       再见了我心爱的赛车,再见了高灯罩,当我被通知可以离开时,我看见我被撞的乱七八糟的尸体正在变红然并且开始燃烧。
       再见了故乡,再见了姥姥!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光年,我的另一具永不毁坏的肉体才能获得重新制造、然后停止排号,通过官方证明找到我一直在外漂泊的大脑。
       累,浑身酸痛酸痛的,渐渐有了知觉;再次醒来时,我发现了一个温暖舒适的怀抱,我看见走出室外的徐北高后面跟着他的猫。
       黑咕隆咚的路弯弯绕绕,幸好能有积雪的坐标。快走到铁道时我们开始左转,然后悄悄地从一排松木杖子的缺口钻入一户人家的院套,徐北高,我、还有猫。
       屋里亮着灯,这户人家的窗帘是一条磨出很多破洞的旧毯子,透过毯子破洞还有上了霜的双层玻璃空隙,能够看到屋内的人;又矮又胖的女主正在从厨房向里屋端菜,黑脸,长着鹰钩鼻子的男人在喝酒,他的眉毛很长,一双恶狠狠的眼睛十分吓人地露出凶光。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原来;他就是白天追赶我们的那个傻大个儿。等女主也坐下来吃饭时,徐北高带着我和猫蹑手蹑脚地摸到他们家的入户门斗里,一不小心绊了一跤,他急忙爬起来,带上我们向回跑。
       接下来的一觉睡得很香,白天的太阳出来时,徐北高带着我再一次来到傻大个儿家时;大概已经上午九点了。大门上了锁,锁上有一层微霜,看来主人已经出去一段时间了。我们在门斗里看到很多被套子勒死的动物,有猞猁,雪兔、有狍子还有我的同类。徐北高在门斗的一个角落里发现很多细钢丝,一看就知道是傻大个儿用来做套子用的。徐北高把那些钢丝拿出来,带着我钻出木杖子缺口,最后在半路上将那些嗜血钢丝丢掉。
       禁猎之前,有关于满天飞满山跑的野生动物的茶余话题;对忙于解决温饱的老百姓来说真的没有什么重复必要。徐北高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们镇上有一个傻大个儿会做炸子儿,还会下套。他的狩猎方式与枪击版的射猎完全不同,更机智也更残忍更粗暴。傻大个儿所下的套子,不但能套到獐狍,还能套到熊和马鹿。这需要很强的观察与识别能力,看脚印、看草叶的倒伏状态,甚至看雪地里野生动物走过后留下的痕迹,就能知道是什么动物、大概经过的时间,以及还会不会返回。据此、只要傻大个儿下过套子,他就可以算出猎物被套住的大概时间。冬天就不用说了,因为内蒙古大兴安岭的冬季就是一个纯天然的大号冷藏室。无论套到多少猎物,都不会腐烂坏掉,只要能拿回家,就可以随时享用了。当然,如果遇到刚刚套住还在挣扎的猎物,傻大个儿就会立刻把它们的小命干掉......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已经在徐北高家住到第二十五天了。有感于他对我的关照,我从未想过逃跑;渐渐地我们就成了好友,在相互陪伴方面积累起越来越强的彼此需要。一过元宵节,徐北高的寒假就要结束了,他的开学时间是3月1号。
       这天,我依旧非常习惯性地蹲在徐北高的右肩上;跟着他任凭他挨家挨户地向小伙伴们炫耀。
       “喂——徐北高,你在哪里发现的斑翅山鹑呀?不如我们几个再去那个地方找找。”一个外号叫小豁牙子的女孩在吵。
       “好啊,好啊!”其他的孩子异口同声。
       “哎——你们知不知道啊、大河套其实很冷的?如果大家一定要去,没有棉帽与棉手套的人必须先回家去取帽子与手套。”徐北高说。
        “噢——去大河套喽!去大河套喽!”
     雪的飞镖,击打在脸上开始燃烧
     冬阳由一轮葱花圆饼变成超级灯泡
     有成长的憧憬,香草的味道
     有温情暖照和甜甜的微笑
     多么好
     当你拥有冬阳的拥抱
     天、不会荒;地、不会老
     你知不知道,我所喜欢的冬阳
     其实是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是徐北高
     所以,我愿意把心,做成冬阳的鸟巢
                          ——斑翅山鹑
       走出居民区,从林区重镇最早的防洪堤坝下去;横涉冰雪冬河,就踏上了傻大个儿经常追撵我们的荒野小道。
       跟着徐北高死里逃生,然后又重新回到大自然的怀抱,我兴奋的心情难以言表。回去后,一定要在日记中续写:我仿佛听到西风的号角,柳树漆红,在盼春中拱出银灰色的柳毛毛;天空云低,看我为我的太阳表演飞行环绕。我一边想一边从徐北高的肩上飞起来,飞在孩子们的前方与他们赛跑。
       到了野外,小伙伴们的兴致一下子就从我的身上扩散开去,他们开始打雪仗,堆雪人、相互追逐着打闹。大兴安岭的冬天,那可绝对是一台纯天然的净化器,不但能够洗肺;还能净洗灵魂。汰除心中杂质。
       没人跟我玩了,一种亘古意义上的人禽区别使我受到冷落,当目光掠过苍凉的空旷,我只能仰慕北山上的裸岩,凛凛在天光下顽强地孤傲。
       “妹妹——妹妹——快来救我。”
       就在我百无聊赖时。突然,从我左边几十步远的地方传来三哥的喊叫。大事不妙,一定是三哥落难了;要不然,他怎么会召唤我去救他?来不及告别徐北高,我就急匆匆地朝着三哥呼救的方向飞跑。
       “山鹑,回来——回来!”我听到徐北高在身后叫我,可是我不能停下,急于救助三哥的心火烧火燎。
       距离老远就看见三哥在地上扑腾,但是却怎么也飞不起来;到了近前我才看到它腿上的钢丝套,三哥越是挣扎、钢丝套勒得就越紧,眼看皮开肉绽,疼得浑身哆嗦。三哥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我吓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晕头转向地围着三哥乱跑,不知如何是好。幸好这时在我身后一路追赶过来的徐北高及时赶到了,他和小伙伴们一起抓住了三哥,把钢丝套从它腿上摘下来。
       “哎——徐北高,这回你有两只山鹑了。”小豁牙子一边说一边冲徐北高傻笑。
       “拿好,别让它跑了;这只山鹑的腿可能是断了,回家让我妈给它的伤口上些药。”徐北高说完,直接把三哥交给豁牙子。
       “你自己的鸟你自己怎么不拿?还让人家帮你拿?”小豁牙子在埋怨徐北高。
       “你没看到这儿满地都是山鹑套吗?我要把这些套子全部破坏掉。今天幸亏咱们来得早,要是咱们不来;这只被套住的山鹑被傻大个儿看见了,就会拿回家吃掉。”
       “啊——知道了。徐北高,我们一起帮你破套。”小伙伴们七手八脚很快就把傻大个儿下的套子弄得乱七八糟,我大概数了一下,这一片雪地上,少说也有二百多个套子,都被大家给弄坏了;干得真好,接下来就算其它山鹑不小心踩到上面也不会被套到了。
       “徐北高,咱们走吧。那个坏人来了。”有人在提醒徐北高。
        徐北高抬起头逆光向西看,果然看到傻大个儿在很远的地方向这边跑。
       “不好,看来这家伙已经发现我们了;他可爱打人了,别让他给抓到,快跑。”
       小伙伴们听徐北高这么一说,掉头就往家里跑。大家越过冰河,跑上堤坝、回头看时,发现傻大个儿依旧挥着木棍在雪地里小跑,有几只山鹑在他前面飞,看来傻大个儿还没发现他被破坏的斑翅山鹑套。
       “你们快看,他追赶的那些山鹑正在往我们破坏的套子那边飞;看来今天他是白忙了,一个山鹑也套不到。”徐北高边说边笑,小伙伴们也一起跟着笑。
       “啊,闹了半天;原来你们说的傻大个儿就是他呀!我认识他,他姓寒,他们家离我们家不远,因为他常年装病不上班四处下套,所以,我们家的邻居都管他叫老病号......”
       ——自从徐北高救了三哥,他与傻大个儿就暗暗结下了仇。傻大个儿下套,徐北高破套;傻大个儿下多少套子,徐北高就破坏掉多少。
       破套,其中也有我一份功劳。跟着徐北高,我很快就认识了山鹑套,破套之前,我主动帮助徐北高寻找。因为我平时飞得就比较低,所以,只要看到傻大个儿的钢丝套、铝丝套在阳光下闪耀,我就会在山鹑套与徐北高之间来回低飞环绕,并且用这种方法给他带道;帮他盯梢。只要一发现傻大个儿,我就会向徐北高发出信号。由于我的参与,北河流域的斑翅山鹑再也没被傻大个儿套到。气的傻大个儿有好几次想抓徐北高,就是抓不到。
       徐北高开学时,三哥的腿伤愈合了,由于伤到了骨头,一条腿废了,走路一瘸一拐的。还好,总算保住了一条小命。
       冬去春来,冰融雪消。开河,就意味着斑翅山鹑苦苦盼望的安全期即将来到。
       三月,是斑翅山鹑的产卵季节;进入三月,所有渴望爱情的斑翅山鹑都会积极寻找自己的相好。三月,让相互依赖、共御祁寒的集体生活方式渐渐动摇。进入三月,到了谈婚论嫁的雌性山鹑会跟着自己心仪的斑翅山鹑一起修建爱情的暖巢。
       在滨河湿地,一瘸一拐的三哥找到了一个小不点儿,算是我的三嫂。三哥带着我飞出来时只说出去玩玩,反正徐北高上学了也不知道我们背着他到处乱跑。这下可好,三哥一见到小不点儿就黏上了;别看它瘸,一想到那种相欢踩背的事儿,就急的围着三嫂咕咕叫。它们做爱时一点儿都不背着我,几番云雨过后;三嫂就开始以脚代镐,在地上猛刨,笨手笨脚的三哥则在一旁给它叼草。看了将近半小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它们正在筑巢。
       “三哥,天不早了;我们应该回去了。”
       “我不走了,要留下来照顾你三嫂。你自己回去吧,我在这里的事儿,不要让徐北高知道。”
       “嗯——没良心!要不是人家徐北高救你,你能不能活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愤愤不平地离开三哥三嫂。
       河水涛涛,晚霞妖娆;向着人类的家园回归,任富含白颗粒的冷空气昆虫群般的掠影飞过我棕橙色的鬓角,小镇早已烟云缭绕。斑翅山鹑属于静寂,而我属于喧嚣。看来,智商相当于低能儿一样的我,完全正常时并不知道自己也携带着人类大脑;但是对我来说,这一切好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能在堤坝上看到徐北高等我的只影,我的心灵就会燃起温暖的烛照。
        固态水里的人物素描、有树根的脚
        有腰带下边裙摆的线条
        如树枝在刀光中变老,另一些刀
        随流沙忘掉,你知不知道
       分子运动惯用凝固表白平行时空的奇妙
       你爱的世界,正在你的指尖融化
       像冰,裂开的微笑、落红在飘
       熄灭的燃烧化为灰烬
       泪太少,不够被湖泊拥抱
       剩下的梦、延续蝶变,和飞行寻找
                          ——斑翅山鹑
       礼拜天,徐北高不用去上学,今天他起的很早,首先用铁锹把悬挂在他们家屋檐上的檐冰敲掉,然后再把院子打扫干净;快三月末了,十多米见方的菜园内还有一尺多厚的积雪,因为离种植蔬菜的季节还早,所以不必清扫。在这个林区普通人家老式房屋西侧、有一条通往后院的小道,那条小道原来很宽,由于积储并码好了截成一尺多长木段的几排柈子垛,致使通道变得狭窄。徐北高打扫卫生时,一只黄鼬躲在柈子夹空探头探脑。吓得我飞到有人字架的板夹泥房屋顶上乱叫,房门半开,主人在向外放煤烟,他们家的火墙排烟洞好像被烟灰赌住了,一生火做饭火炉就会冒烟。我的叫声吸引来徐北高的猫,它总是习惯性地翘着尾巴;狐假虎威地在院子里装傲;这只不正经的猫,最近总是在三更半夜对我动手动脚。如果我能说话,把这件事曝光给徐北高,那它肯定会羞愧的受不了。唉!这只臭不要脸乱搞两性关系的猫、老大不小了、说出它的丑闻,我都替他害臊。前天凌晨,我迷迷糊糊地正在睡觉,突然感觉有一双毛茸茸的爪子搂住了我的腰,很快,又从腰部移开勾住我的两肩......
        “谁呀?!”天还没亮就不让人睡觉。气不打一处来的我正想喊叫,突然感觉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了我的敏感穴道。
        “啊——”我一声尖叫,急忙跃起,一纵身跳起老高 “别喊,如果让徐北高知道了,等白天他去上学,我掐死你。”那只赖猫眼睛都绿了,恶狠狠地恐吓我。
        “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呀?你又不是徐北高。”我忍不住开骂了。
        徐北高听到我和猫的吵声翻过身,睁大眼睛看了我们一眼;我误以为救兵来了,高兴的不得了。谁知他很快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我不要脸?你比我更不要脸!老鹞子放屁想的高,我老猫能看上你就不错了,你是禽、我是兽;你想想我还差不多,怎么能想徐北高?人家可是高级动物,比咱们高不少。”
       “滚!乱伦狂、你要再敢骚扰我,老娘就喊徐北高。”
       “啊——我受不了了。赖猫听到我的嘲讽开始跳到地上打滚,歇斯底里地乱嚎;并且在墙角撒尿......”
       吃过早饭,徐北高依旧习惯性地带着我出门;穿过几条胡同,弯弯绕绕地来到傻大个儿家;开春时节,全镇都在大搞爱国卫生运动,他们家后院那个因为附近邻居倾倒垃圾而积攒起来的大冰包,不知什么时候已被铲平了。原来可以钻过去的漏洞被傻大个儿新钉了松木板皮,钻不过去了。我们绕到前门,发现大门并未上锁,一米多高的红砖抹泥烟囱炊烟袅袅。原来遮挡窗户的那条破线毯子不见了。
       徐北高想带着我离开,沿着马路去往河套;可是我担心傻大个儿还会经过大桥去河对岸下套。犹犹豫豫地不想离开,好几天没见到这个老东西了,也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我应该飞到他们家里找个机会听听他和他老婆的闲聊。打定主意,我就从徐北高的肩上飞起来;飞过两米多高的板皮杖子,落到他们家屋角。和徐北高家差不多,傻大个儿家的房门也是半开着,煤烟味呛人。经过一冬的积攒,看来他们家的火墙排烟通道也被灰尘堵住了。
        “老婆子,吃完饭你赶紧出去卖狍肉;多攒些钱,我要买枪。喀、喀喀......”傻大个儿一边和他老婆说话,一边咳嗽吐痰。
        “行啦啊你,买什么枪啊,满大街扛个土炮,显你有钱咋的?”他老婆想阻止他。
        “头发长、见识短;你个臭老娘们知道啥?咱这整天跑山、下套子的,万一遇到几只狼,没有猎枪护身怎么行。”
        “你爱干啥就干啥,别跟我说;天老大,你地老二的。谁能管了你?吃、吃饭啊;咯咯咯,”傻大个儿的老婆在呛嗽。
        “吃完饭你先把火墙洞掏一掏,倒春寒这么冷,一大早上就开门往屋里放寒气,谁不咳嗽!谁能受得了?。”
        “你自己本来就齁巴,你不知道?”傻大个儿捏着一樽猫招手的瓷器酒壶把儿,一边向牛眼珠子酒杯里倒酒一边呛他老婆。他盘腿坐在糊过牛皮纸的火炕上,眼望着他的小矮个儿老婆向木制炕桌上端菜。屋子里的烟这时候已经放的差不多啦。
       傻大个儿家窗前有一排高不到一米、宽不到一尺的土台;当时我正蹲在土台上向里看。房间里的人说话时,徐北高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大门进了院子;他走到我身边趴在土台上隔着窗户向里瞅瞅,然后抱起我向回走。
       “小兔崽子,你胆儿肥了是不是?快说:跑到我家来干啥?我门斗里的钢丝是不是被你偷走了?”
       我们快走到大门口时,傻大个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我们身后摸上来了。他一伸手揪住了徐北高的大衣领子,向拎小鸡那样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唉!都是我的错,一定是徐北高刚才找我时向屋内瞥了那一眼被傻大个儿发现了。
       徐北高一看自己被傻大个儿抓住了,急忙一扬手,让我从他怀里飞起来。傻大个儿不愧是个跑山的,反应可真快;他一看到我,右手把徐北高向后一拉,左手伸出大爪子在空中一挥,差点没有捉住我,我吓得尖叫着飞起来。
       傻大个儿把徐北高拎到门口,一拳击在他胸口上;凶神恶煞地说:破坏我的山鹑套,偷我的钢丝;还敢往我家里跑。再来,老子把你小腿给打断了,让你爬着走;说完,重重地关上了大门。徐北高捂着胸口走到家,他从此记住了傻大个儿对他使用的邪恶黑手;这一拳可真重,疼得他蔫吧了好几天。咳嗽,发烧;吃了好几天消炎药。
       徐北高受了内伤的这几天,可恨的赖猫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连影子都看不到。徐北高上学时,我孤孤单单地留在家里,十分想念爸爸妈妈,想念兄弟姐妹和三哥三嫂,也不知道它们过得怎样了,我多想飞回去看看它们呀?可是一想到徐北高对我这么好,几次想走都没走掉。
       白天,站在徐北高家的三角架屋顶上向西瞭望,隐隐约约中能看到还未完全融化的冰河;西风吹拂着苍茫的护河柳还有荒草。真抑郁,除了为徐北高和斑翅山鹑家族的健康祈祷,整日就是吃饭睡觉。
        春风努力着、开磨能裁出嫩绿的剪刀
        八点之前的晨霜仍用冬天的色调
        草草为旧了的杂物装裱
        太阳一出来就会化掉,何必徒劳
        可知蛋壳内部的温度正在提高
        柔软悄悄,有了骨骼和行走的目标
        在森林的腹地,种子伸出细细的触角
        一场潮,酝酿月光发芽的奇妙
        像我们的来到让母亲陶醉于操劳
        兴安以鹿鸣回谢山泉的朗笑
                      ——山鹑日记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又荒废去两周,这天早上徐北高趴在被窝里;在写过字的作业本背面画了一个傻大个儿。那家伙的一记重拳,在徐北高的心里埋下了复仇的火苗。
       第三周,徐北高的精神状态已经明显变好,虽然再也不能到傻大个儿家里去了;但是,他还会不定时地在傻大个儿家附近转悠,向小伙伴打听傻大个的近况,据在此之前告诉徐北高傻大个儿叫“老病号”的那个孩子说:老病号最近经常去南山,他在南山套了好几只野兔;还用炸子儿炸死一只狼。
       南山离徐北高家比较远,距傻大个儿家近一些;只要过了铁道穿过雁河逶迤的草甸草原,一般人用半个多小时就能走到山脚。对傻大个儿来说三十分钟用不了,他走路比别人快;大概二十多分钟就能走到。
       四月下旬,倒春寒只在早晚与回暖过招。北河对岸有很多残雪消融的地方都露出了杂草,下午一两点钟,徐北高带着我经过大桥;来到我们破套时经常走过的那条小道。迎着充足的光照,他走的汗意渗涔,干脆摘下棉帽惬意悠然地吹起口哨;小道上湿泥粘脚,徐北高挑选路边比较干净的雪地走,他总是一跳一跳的,我站立不稳,只好跟在他后边跑。等他站立不走,或者弯下腰用小树枝往下刮粘在他鞋帮上的湿泥时,我才能飞到他的背上,然后在他肩头站好。后来徐北高想了一个妙招,他把他的帽子带系好,然后把帽子反过来放在雪地上,再把我放进去;我就有了一个特制的鸟巢,在帽子里被徐北高挎小包一样挎着。走了大概有一里多路,徐北高的鞋面就湿了,当他感觉有些累时;野地里的风也开始吹得小柳树不停地乱摇。徐北高感觉有点冷,他把我从帽兜子里放出来,重新将帽子带好。我在徐北高的右肩上还没站稳,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一堆鸟毛;不会是哪只斑翅山鹑又被套住了吧?为了一看究竟,我展开翅膀向着那堆鸟毛飞去,一边飞一边用惊叫召唤徐北高。徐北高看到那团鸟毛也开始飞跑。
       天啊!这哪是鸟毛?原来是一群小斑翅山鹑挤在一起睡懒觉。我很好奇地数了数,一共有十五只小鸟。从它们身上,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还不到一个月,全身就已经长满了抵御寒冷的保暖外衣一样的羽毛。头顶上长出了短纵行分布的棕黑色斑羽,翅膀上的飞羽虽然不如成鸟那样艳丽,又短又小;但也全都像工笔绘画那样有条不紊地打好了原创初稿。多可爱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斑翅山鹑宝宝。你知道吗?斑翅山鹑雏鸟可不像其它小鸟那样,出生后还要趴在窝里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出巢。它们来到世上,只要被风吹干湿柔羽毛;就可以跟随妈妈行走、撒娇。徐北高见状更是乐得手舞足蹈。他顺势蹲下,伸出右手;想要拿起一只小斑翅山鹑仔细瞧瞧。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与此同时,一阵熟悉的类似野鸭的叫声破空而至。徐北高伸出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来,突然,从西边十几米远的灌木丛下飞来一只宛如流弹般的大山鹑,翅膀拍动空气的力度赫赫有声。只见它一个俯冲横劈过来直接将徐北高的右手撞开,由于用力过猛;那只大斑翅山鹑在结束这一系列动作之后重重地摔落到地上,它趔趄了一下,随后又扭转身体,“嘎嘎嘎嘎”地怪叫着狠狠地去啄徐北高。徐北高急忙向旁边躲闪,这时;另有一只斑翅山鹑也粗暴地大叫着飞过来。与先前飞来的那只大鸟联手对徐北高形成夹击之势。我一看局势不妙,正想上前帮忙,为徐北高助阵;奇怪的是第二只大鸟飞过来之后并没有袭击徐北高,而是停在徐北高脚边愣住了。
       ——“三哥!我认出了那只大鸟,又惊又喜。再仔细一看刚才发疯似地追鹐徐北高的那只大鸟,才发现原来竟是三嫂。”
       三哥向我点点头,然后一跛一拐地靠近徐北高;徐北高这时也认出了它,伸出手去以抚摸示意问好。我原来还很嫉妒地担心三哥会赖在徐北高的怀里撒娇。不料,士别三日的三哥这次却很意外地躲开了。它只是围着我们转了两圈,然后就和三嫂一起带着它们的宝宝向远处走去,越走越远;眼看就要消失在雪地里了。
       我不顾一切地追上去拦截,。“三哥,三嫂;求求你们,再和我玩一会儿吧!我在徐北高家一发呆就是一整天,实在太寂寞了。”
       “妹妹,别闹;别吓着孩子。”三哥在开导我。
       “是呀,孩子们还小;不能让它们过于亲近人类,如果从小就开始对人类产生信赖,心不设防;万一遇到坏人,想逃都逃不掉。”三嫂说。
       “好妹妹!我们走了,你回去吧;替我照顾好咱们的恩人徐北高。等孩子们长大了,我会飞回去看望你们。”
       三哥接下去的话,我几乎没有听清楚。心头一热,眼泪流出了眼角。天地模糊,白云旋转,要不是徐北高及时抱住我,我很有可能会失控晕倒。
       晚上回到家,徐北高的棉鞋和毡垫儿都湿透了。很明显的一个表情就是睡不着,只见他吃过晚饭从厨房拿来一把菜刀,然后从装在书包内的文具盒里拿出三个铅笔头。徐北高左手拿着铅笔头在实木炕檐上立牢,右手按住菜刀顺着笔铅和笔柄的缝隙向下镦;一下就把铅笔木柄劈开了。他从有铅笔铅的那截铅笔上拿出铅笔铅,放在火炕上;再一猫腰,从地板上捡起白天从大河套带回来的一截空心柳,按着比铅笔短一半的长度在炕檐上用菜刀切好。空心柳之所以叫做空心柳,就是它的实木内心直径会像竹子那样留有一条铅笔铅大小的通气道。徐北高利用这个发现修旧利废,他把铅笔铅沿着空心柳的圆孔穿进去,一支可以写字的新铅笔就算做好了;经过试用,抒写能力与官方制作的铅笔没什么两样。而且随着木质的风干固定方式也会越来越牢。
       回顾这一天不同寻常的经历,矛盾复杂的心情简直无法言表;不知道应该是哭还是应该是笑。糟糕——
       斑翅山鹑每一窝小鸟都会有十几只,最多能有二十一只;如果以如此惊人的繁殖能力发展,用不了几年时间斑翅山鹑的种群就能遍布整个河套。遗憾的是随着斑翅山鹑的繁衍,傻大个儿的捕杀范围也在不断扩大,他每一次遛套;都能斩获到七八只斑翅山鹑。照这样的猎捕数量计算,恐怕用不了几年斑翅山鹑就要亡国了。
       梦,做到一半;我好像感冒了。浑身发烧.....
       门开着,打扫卫生的人擦亮炊具
       室内的摆设虽不贵重
       却深受主人喜爱,因为普通而适用
       惬意给光线和新鲜空气敞开了通道
       让它们以生命的方式与心灵对话
       如果出走的猫重返家中
       窗明几净
       感应,与另一个星球的世界平行
       那里有等待呼唤的我,渴望苏醒
       如生命再次开始,获得爱情
                         ——斑翅山鹑
       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睛,身上好像压了千斤磐石无法移动。
       存在以梦幻的方式让我看到原来的自己,神医在发丝档案馆里分析出我的基因特征,然后用超重塑技术还原出一位窈窕美女,在一个水晶般透明的密闭大厅;还有很多和我一样没有大脑心脏跳动的身体,所有器官都来自后天克隆。只要我的大脑能够完美的结束人间修行,我就可以离开那个透明藏馆,踏上新的生命旅程。克隆,不同于复制;是另一个我通过基因演变方式的重生,相当于人类世界渴望的永生。
       好难受,我怎么睁不开眼睛了?谁来帮帮我?半梦半醒之中,我知道自己魇在了。头昏欲裂,欲叫无声;焦急、惊恐;苦苦挣扎后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确切地说,应该是休克或者心脏偷停。
       呼噜、呼噜——谢天谢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醒过来了。一股血腥味参夹赖猫的气味直扑鼻孔,睁开眼;只见失踪一周后的赖猫半梦半醒之中竟然靠着我打酣,不会是梦吧,我摇摇头,转动转动眼睛。不是梦、绝对不是梦;因为赖猫的尾巴在我身体的移动中微微颤动。怪不得我总是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原来竟是这只赖猫——
       “滚——滚开——”我气不打一处来。愤懑地从赖猫的身子下抽出被它压得发麻的翅膀,同时伸出右脚,狠狠地给它来了一顿暴踹。
       “我靠!谁呀,干嘛踢老子?”赖猫被踢醒了,嘟嘟囔囔地发飙。
       “我踢的,咋啦?谁让你他妈的压在老娘身上!”
      “诶呀!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半夜回来,看见你浑身哆嗦;一直在胡言乱语,我想你可能感冒了,所以才趴在你身边,想帮你取取暖。”赖猫的话,听上去很有道理;我也就没再刨根问底,毕竟不能总往坏处想人家。
       “赖猫,你这几天跑哪去了?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我能去哪儿?还不是因为你不肯跟我做爱;我才出去找了一个失足女。”
       “呸呸呸,不要脸。”
       “啧,你急什么呀?我还有好事没告诉你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没好气地回怼它。
       “告诉你啊——这几天我虽然没有回家,可是却帮徐北高办了一件大事;你知道吗?我出去找的那只母猫,离傻大个儿家不远。这几天我们在一起鬼混,彼此发泄兽欲,谁都不想各自回家。可是,办完事之后饿呀;为了填饱肚子,我们就去了傻大个儿家;他们家仓房有很多破洞,一钻就能钻进去。我们在那里找到很多被傻大个儿害死的野生动物,他能吃,我们为什么不能吃呀?一想到这里我们就开荤了,专挑好吃的动物软肋啃,有一只黑长尾雉被我俩啃得仅仅剩下一只鸡头;我想把那只鸡头带回家储藏起来,不曾想被躲在柈子垛里的那些黄鼬发现了,贪婪的黄鼬不但抢走了我的食物,而且还顺着血腥味找到傻大个儿家;带了好多狐朋狗友到那里搞吃的。嘿嘿,这件事一直到现在傻大个儿他们两口子都不知道,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不气死、也得扒层皮。”
       “傻猫,你闯祸了;下次可千万不能再到傻大个儿家去了,我看过那家伙的眼神,似含一道毒光,看什么都非常犀利。万一让他见到你,就算你当时能够脱身逃离,被他认出来,事后他还会想办法报复你、害你!”听了赖猫的话,我暗暗为它担心。
       “你还担心我,你不知道这些老居民家的柈子垛里藏着多少黄鼬;现在都在傻大个儿家里吃肉呢。要说报复,傻大个儿一定也是先报复它们。”赖猫不屑一顾地说。
       “总之,你要好自为之。”
       ——赖猫这几天跑累了,与我说完这些话便又倒头呼呼大睡。
       出于好奇,我趁它睡觉的机会;偷偷地走出家门,向傻大个儿家飞去。傻大个儿家是一间半板夹泥的老旧房,屋外刷了白灰;前院不到十米见方,后院大概有二十多米长。靠着入室门斗的西侧有一间四平方米的仓房,是用松木桩和松木板皮搭建的,由于天长日久、风吹日晒;松木板皮的颜色已经变为灰白色。我按照赖猫的描述飞到那里,很快就看到一个可以落脚的破洞;我抓住板皮边缘,头朝内尾朝外地站好;想看看仓棚里面到底有没有黄鼬。
       吱吱——吱吱,大概有七八只黄鼬听到声响相互提醒着躲起来,少顷;有人开门,原来是傻大个儿的老婆到仓房取东西。可能是感觉光线比较昏暗,只见她转回身把木门又开大一些,然后走到一个面盆大的吊筐下伸手去拿吊筐。她没看到那个吊筐上原来躲藏着一只黄鼬,可是,黄鼬早已发现了她。就在她伸手去拿吊筐的时候,那只黄鼬突然跳上吊筐的边缘打算向下跳,这个吊筐的上方有个钩子,是沿着一根麻绳垂下来的,吊筐的筐梁就悬挂在那个钩子上。黄鼬沿着吊筐边缘一跑,就像老鼠上了转盘;那只吊筐随着黄鼬的跑动摇晃着开始旋转起来,黄鼬受到惊吓,还以为是踏上了傻大个儿的埋伏机关;所以,更加是拼命奔跑。它跑的越快,吊筐就旋转的越快。傻大个儿的老婆本来就胆小,每次到仓房拿东西都提心吊胆的,因为又一次,它去仓房取冻馒头时;有一只本来早已套死的狍子突然站起来了。多吓人啊——
       一见这阵势;这女人还以为是死去动物的冤魂跑到他们家里诈尸来了,神经错乱的她一紧张,急忙跪在地上给黄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连仓房门也没敢关就吓跑了。再说四只脚飞快地捣腾在吊筐上的那只黄鼬这时也重重地摔下来。其它黄鼬见状,便又从不同角落钻出来;继续大吃二喝起来。其中有一只黄鼬发现了我,也许是很想尝尝鲜血的味道,只见它蹑手蹑脚地沿着松木板皮向上爬;企图对我发动偷袭。
       早有提防的我双脚一蹬,借力展开翅膀飞起来,从傻大个儿家后院向回飞。不料,我的飞行正好被刚刚从厕所里出来的傻大个儿看到了。我急忙抄近路飞到家里,不敢直接进屋,而是落在屋脊上张望;害怕傻大个儿会在我身后跟过来。不幸中的万幸是一直等到徐北高放学回家,傻大个儿也没来;如此看来,应该可以把这件事忘了。
          ——讴歌神的保护,诅咒鬼的偷盗
          飞鸟感谢人类的关照
       从什么时候开始
       风清日丽变成了沙尘暴
       从什么时候开始
       森林资源越来越少
       从什么时候开始
       山野间布满踩夹,套索和夺命药
       从什么时候开始
       被猎杀的野生动物无处脱逃
                        ——山鹑日记
            
       过了端午节,傻大个儿的老婆疯了,满地撒糖;光着屁股在大街上乱跑;无论看到谁都要问一句她好不好。
       这女人原来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宝贝儿子,年龄比徐北高大一岁。
       1972年夏天的中国,十二岁的男孩子除了弹玻璃球、扇啪叽之外;也没什么其它玩具。为了哄孩子开心,傻大个儿求人给他儿子做了一个全铜打造的嘎斯灯;在那个年代,一个孩子每天晚上都能拿着嘎斯灯出来玩,简直是让其他孩子羡慕死了。那女人的儿子特别喜欢嘎斯石遇水时发出的声响,由于不知道嘎斯与水反应生成的可燃气体就是乙炔;所以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吸入了毒气被毒气呛死了。死相特别难看,连胸部的皮肉都变成了紫黑色;傻大个儿的老婆从此再未生育。可能是因为常年思念孩子、积忧成疾,她现在一想起孩子就情绪失控。看到大街上有抱着孩子的妇女,她就会跑过去跟人家抢孩子。偶尔,也能看到她穿戴整齐,坐在自己家大门前手拿小镜子欣赏自己;有时还会一边照镜子,一边拿出一小张过年写对联,糊灯笼时使用的那种红纸,用唾液滋润后像涂口红那样把嘴唇涂红。
       她拿在手里的那个小圆镜,镀水银的那一面被一层压花薄铝包着;这个小镜子后来被傻大个儿用钉子钉在他们家入户门上方的土墙上了。原因是他老婆疯了之后,傻大个儿请了一个算命瞎子分别给自己还有他老婆算了一卦;得到的转运秘籍是他们家前户人家的烟囱正好对着他们家的门,时间一久烟囱里就会有一些阴气变成妖气,而这些妖气正好可以直接进入他们家的屋门,给他们家带来晦气和霉运。如果要改变坏运气,那就必须在房门上方悬挂一个八卦镜,用来辟邪。傻大个儿相信了算命瞎子的话,因为找不到八卦镜,就用她老婆的小圆镜代替八卦镜固定在墙上当做照妖镜。
       算命瞎子走了之后,傻大个儿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他花钱托人从外地买回来一支双筒猎枪;爱不释手。他老婆的病依然时好时坏,一到仓房取食物就能听到病人的呻吟声。这样的怪事,对打猎走火入魔的傻大个儿来说好像早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打猎,重要的是吃菜喝酒,重要的是家里边不能没有肉干;重要的是喝完烈酒之后可以肩抗猎枪走在草地上一步三晃、或者走在树林里唱起歌谣如鬼哭狼嚎。
       ——从人性角度与同情心方面分析,傻大个儿也疯了。
       夏意恣肆,新草压旧草,旧草凋敝夭;同根,无解。倥偬伶俜间,多少事飞雪?滚滚红尘漫漫,浮华归寄。
       寒来暑往,生生不息。北方树永远以阳刚挺拔的站式,保护他宠爱的平原躺下去休息。
       日复一日蹉跎,转眼大半年又将过去;等到北河下游甩弯处的刺玫蔷薇开花时,南山上能够打到或者套住的野生动物基本上都被傻大个儿饕餮了。时针旋转到又一个星期天时,为了防止他老婆光着屁股四处乱跑,傻大个儿早早就把她锁在家里;一个人抗着猎枪挑选水位比较浅一些的河段趟过北河,向对岸比较平缓的地段走去。
       最近几天,傻大个儿起得很早;他站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就能听到北河对岸传来的环颈雉宣布主权的晨叫。傻大个儿沿着根据经验判断的方位走了一段路,很快就停下了,他弯下腰,尽量隐藏起自己的身躯四下寻找,野鸡还没出来;湿漉漉的露水却打湿了他挽起又放下的裤脚。傻大个儿等在那里抽完一支烟,仍旧没能听到鸡叫。他不肯放弃,站起身、想去更远的地方寻找;就在这时,有一只雄性环颈雉煽动着翅膀从树林里飞出来,傻大个儿习惯性地举枪瞄准,他感觉自己与环颈雉的距离有些远,虽然勉强够得上射程;但是杀伤力却不够好。傻大个儿眼看着环颈雉飞向河边,却没有开枪;他不想白白浪费自己的钢珠。他想靠的更近一些,更准确一些解决这个目标;傻大个儿知道野鸡落下去的地方是一片沙滩,那里没有遮挡物,在那里射杀环颈雉比这里的地形条件更好。
       ——嗖嗖嗖,傻大个儿拎着双筒猎枪向着环颈雉落下去的方向一路小跑。他的身影吸引了带着我前去河边钓鱼的徐北高,当时,我们与傻大个儿隔着北河正好走在傻大个儿对面的堤坝上,所处地势比傻大个儿追赶野鸡的地势高出不少;徐北高一看他提着猎枪奔跑,就知道他是在追赶猎物。顺着他奔跑的方向朝下游看,很快就看到了那只环颈雉落在河边低头饮水;夏日的朝阳从我们身后的晴空洒下来朗照,环颈雉格外好看的七彩羽毛在阳光下金属般华丽迷人地闪耀,因为距离不是很远;所以我们能看清它耳朵两边蔟立起来的墨兰色羽毛。这只雄性环颈雉长得实在太美了,只看第一眼我就记住了它非常男性的红脸和颇有诱惑力的肉垂,它谨慎走动时总是翘着棕橙色饰有黑斑的长尾巴、脖子上还有一圈儿洁白的宛如银项圈一样的宽羽毛。
       “快跑——快跑——有人要杀你。”徐北高一边大声呼喊,一边扔下我和鱼竿向环颈雉那边跑。隔着大河,猎杀者与保护者同时加快了脚步;环颈雉这时看见了大喊大叫的徐北高,它一纵身“嘎嘎嘎嘎”地惊叫着飞起来。可惜它没有向着我们这边飞,而是在空中转过身又向来时的方向飞去;这一次惊慌失措的它不知道自己正在经过傻大个儿的头顶,整个身体完全暴露在傻大个儿的枪筒之上,傻大个儿一抬手,“砰”的一声,抢响了,多处中弹的野鸡扑棱棱地从空中掉下来,摔在傻大个儿脚边蹬动了两下鸡爪子翻了翻白眼儿——死了。
       “哈哈哈哈”——傻大个儿一阵大笑。
       他很快就拎着野鸡,抗着猎枪从对岸涉水过来。看到徐北高,离老远就喊道:“小杂种,你再敢多管闲事;破坏老子的猎套,小心哪天我把你那只斑翅山鹑给你干掉。”
       “呸——老病号,你要敢打我的斑翅山鹑,等我长大了就把你的小鸡鸡给你割掉。”
       “嘿,小杂种;骑毛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
        等傻大个儿沿着河边走远了,徐北高才带上我返回去去取丢在半路上的钓鱼竿。他知道如果正面交锋,现在自己还打不过“老病号”。所以,他总是选择机会尽量避开傻大个儿,不与他正面接触。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要和你单挑。望着傻大个儿的背影,徐北高这样想。
       博爱,善良,菩萨心肠的徐北高在一天天长高。孤僻,凶狠;游手好闲的傻大个儿在慢慢衰老。
       天空在旋转,疼痛在燃烧,可否
       熄灭泪的风暴?不要让泪潮漫过眼角
       不要让苦涩淋湿我的羽毛
       
       如果还能继续相伴该有多好
       睁开眼睛,看看我的微笑,别忘记
       照顾好自己,别忘记
       是邪恶的子弹把我推向毁灭的冰窖
       真尴尬、这样的离别真的不是很好
       但我无能为力
       再次感谢你的拥抱
                          ——斑翅山鹑
       ——时间过得可真快,埋入菜地里的种子变出黄瓜和西红柿的时候;徐北高放暑假了。有一天,我和徐北高刚刚走到环颈雉被射杀的地方,就从北河下游的陡崖上飞来了三哥和三嫂;它们很关心地问我。
      “妹妹、妹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们看、我这不是哪儿都很好吗。”我一边回答,一边兴奋地在哥哥嫂子面前转了一圈。
       “哎呀!吓死我们了,一听到枪声;我们就担心你。”三嫂说。
       “孩子们,快过来看看你们的姑姑还有我的救命恩人。”三哥听三嫂说完开始招呼他们的宝宝。
       我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石滩上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很多斑翅山鹑;它们长得可真快,男孩子像三哥。嘴部下面的羽毛细而密集,仿佛胡须。个头已经完全达到了沙半鸡的标准高度,体长接近一尺。脸、喙上与喙下颏中部包括(前胸)、实指俗称鸡嗉子那个地方的囊外羽;均呈中黄色,腹部中间有一桃形近似汉语拼音的“n”字形纯黑色斑块,并且被从上延伸下来的中黄色包围着。女孩子像我和三嫂,除了腹部的黑斑完全淡化或完全隐匿之外;翅膀,尾巴包括全身的羽色基本与雄性斑翅山鹑相同。
       这段路,靠近河边的柳树和杂草丛里有一条被环颈雉踩出的小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可是在傻大个儿洞察秋毫的千里眼中,就成了定位坐标。何况,环颈雉经常在与此相连的一块矮草平地上活动,雄鸡相互格斗时会留下被对方鹐掉的羽毛。
       为了躲避傻大个儿的追踪,三哥和三嫂经常带着孩子们转换栖身之处;只要听到脚步声,它们就会钻入草丛里隐蔽。等到脚步声走远了再钻出来。刚才,三哥和三嫂就是知道傻大个儿离开了;才飞到高处为孩子们放哨的。
       “咕咕、咕咕”小斑翅山鹑们起初只是翘起脚,抬头向我们这边张望;它们原来是去河边寻水的。现在发现徐北高并没有伤害它们的意思,才纷纷小声嘀咕着相互提醒,一一从我们身边绕过去继续回到草地上觅食。夏天,由于蚂蚱、蚂蚁,蜻蜓,蝴蝶和野蜂等各种昆虫的出现,食物来源一下子丰富起来;斑翅山鹑无须再像过去那样只是捡食植物种子和新生嫩芽,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身体也随之开始变得强壮。
      难忘的相聚时光总是短暂,我们离开时;三哥依依不舍地亲我。向它打听其它兄妹的情况,它说都联系不上了。
       会不会是傻大个儿害了它们呢?经过大桥,和徐北高向回走时我这样想。
       9月1号一到,徐北高又开学了。白天的时光基本都是被我打发在屋檐和屋脊上,闲着没事;想起了柈子垛夹空里的黄鼬,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见到它们了。立秋之后,草尖儿发黄;大兴安岭的气温早晚开始变凉,不嫌害臊的赖猫又开始在午夜嚎叫。好在想异性之躯时它不再纠缠我,而是从敞开通风的小窗口跳出去;去找从别处跑来躲在室外嚎叫的其它野猫。
       赖猫一冲动就会玩失踪,这几天它一直没回家;它在家的时候我会嫌烦,它不在家,我又会感觉孤孤单单的。
      它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去傻大个儿家偷吃的呢?快中午时,我在屋顶上饱餐了徐北高预留给我的麦粒;然后纵身向傻大个儿家飞去,我想去他们家找找赖猫。
       我轻车熟路地飞到傻大个儿家的仓棚上,缓缓神。想从原来那个洞口钻进去时;才发现所有洞口都被钉上了厚厚的桦树皮。我转身飞向门斗,看到入户门上了锁。幸好门锁旁边留有一个可以伸进去胳膊的方孔。嘿,赖猫也许会从这个方孔钻进去呢。我一边想,一边从地上跃起来,落到那个方孔之上然后钻入门斗。
       ——不好,太恐怖了;眼前的一幕让我双腿发软。只见门斗里到处都悬挂着黄鼬皮,每一张鼬皮都是被翻过来的;毛向里、皮朝外。看到鼬皮我才恍然大悟,难怪徐北高家柈子垛下面的黄鼬看不见了呢,想必是和这些黄鼬一起被傻大个儿给害死了,至少得有一百多只。
       真恶心,我正想离开。突然听到从屋内传出的喊叫声。
       “诶呀——诶呀——放开我。救命、救命......”
       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傻大个儿要杀人啊——我听到喊声又从方孔钻出来。我飞到前院,发现他们家的小窗口是打开的。我飞上窗口,看到傻大个儿的老婆被捆绑在一把椅子上。
       “诶呀——诶呀——放开我。救命、救命......”声音很奇怪,本来是傻大个的老婆在喊叫;听起来又像是频频求救的小兽小鸟......
       我警觉地观察室内动静,原来傻大个儿并未在家。猜不出他老婆喊了多长时间,连嗓子都喊哑了。
       我去,要是徐北高见到这样的场景;会不会放开这个女人呢?我想他一定是会放的,那就让我也做一次徐北高吧。
       想到这里,我也想做一件可以助人为乐的事。我从窗口飞进去,落到椅子后面;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捆绑女人的绳子头。原来是一个活套,只要能拉动打活扣那边的绳子头,捆绳就可以解开了;因为经常和徐北高一起出去破套,再说他还教会我一些破套技巧。所以,这样的小事难不倒我。我翘起脚、伸长脖子,够了半天也没能够到那截绳子头;索性飞起来去咬。我鹐住了绳子头把身体吊起来,向下一坠,绳结就开了。剩下的事就看这个女人的了,我重新飞上窗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正在拼命挣扎,捆绳越来越松,快要脱落了。
       我回到家时,赖猫还没回来;独自闲得无聊,蹲在屋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直睡到徐北高放学。
       ——呜——呜——呜——五点多时,从铁路扳道口方向传来很长时间的老式火车头汽笛报警声。一有这样的报警声,就说明火车轧人了;小镇上好事的大人孩子们纷纷从四面八方跑出来,向火车鸣笛的方向跑去。
       徐北高抱着我也向出事地点跑。
       到现场的人实在太多了,根本挤不到近前;据人群里有知情者传言,才知道是傻大个儿的老婆被火车轧死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禁不住一阵阵心跳加剧,我想:要不是我把傻大个儿的老婆放开,或许,她就不会死吧。唉!明明是想做好事,结果却做了一件坏事。
      傻大个儿红着眼睛回到家里,他想知道他老婆是怎么出去的;在散落到地上的行李绳旁边,傻大个儿发现了一枚羽毛,那是我为了帮助那个不幸女人解捆绳时扑棱翅膀时掉落的。斑翅山鹑的羽毛具有不同于其它野禽的羽干纹;傻大个儿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捡起我的羽毛放到鼻孔边闻了闻,然后又看了一眼他们家敞开的通风窗;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今晚的火烧云格外艳丽,可是我蹲在屋脊上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为自己白天做过的事情后悔;希望黑夜早点儿降临,将我融入到夜色里。我闭上眼睛,快要进入梦乡时;只听“砰”的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有一股巨力把我掀飞,然后顺着屋顶的斜坡滚落到徐北高家屋后的菜园里。
        完了,我中弹了!徐北高哭泣着把我从地上捡起来抱在怀里。
       如血残阳,是晾成丹心的雨的花季
       示意绿,走向成熟不拘形式
       有人在秋风中防火,用旗语宣示警惕
       有贼在黑暗处赶路,走向盗取
       有高尚方显卑鄙,有人赞月色美丽
       可惜它照不穿邪恶的外衣
       有人说烛光很暗
       在晚读者眼前却胜过熊熊燃烧的火炬
       霜是露珠的凝聚,雪是霜的继续
       我爱森林,并且甘愿成为她的卫士
                         ——徐北高·习诗
       一到冬天就会变成白色幽灵的傻大个儿又一次钻入他的白套子,自从他老婆死了之后就再也没人给他织网;到了第六年,已经是1985年了。那张捕捉沙半鸡的黑网早已刮开好几个大口子。因为没有买到新网,所以只好将就着用。第六年、傻大个儿穿的羊皮大氅还是原来那件羊皮大氅,棉裤、也还是原来的棉裤;快过年了,为了不让别人说笑话,今年他用卖鼬皮的钱买了一块深蓝色呢子,去成衣铺做了一件男士中山装和一条呢料裤子。傻大个儿身高大约有一米七八,穿上新装显得特别神气。卖皮子剩下的钱,他打算再买一把新枪。
       徐北高初中毕业后报考了市职业中专,完成学业后没有上班,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太弱了;很想好好锻炼一下,所以又报名参军,转业后被分配到森林警察大队。
       五年前我在徐北高家屋顶被傻大个儿枪杀之后,被徐北高埋在一棵山丁子树下。那棵小树是从飞鸟衔来的一粒种子里长出来的。两年才长到一米多,它默立在屋后西墙角的墙根下,距离北墙半米远。由于矮小,很少能见到阳光;所以长的很慢。
       石头剪子布,种子小树鸟,管它是什么呢;只要有生命就好,不能挑。有生命就要好好珍惜,有生命就要认认真真将自己做好。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我的大脑是否就是我的灵魂,以及大脑细胞、灵魂与呼吸三者之间的关系。徐北高把我埋到地下时,我的灵魂只能就近依附着那棵小树;好像它很害怕自己会在空中慢慢飘散,所以它就随着小树的呼吸进入小树的体内。那一刻,我想起自己是从外星被快递到地球的;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自己快递回去。也许,还需要等待时机吧?
       徐北高葬埋我之后,赖猫回来了;它看见我的灵魂正在慢慢进入小树,急的满地打滚,拼命乱叫。徐北高不知道猫的眼睛能够看到我的灵魂,还以为它在乱叫,气不打一处来地把赖猫赶跑了。
       那一年,那棵小树的叶子一直绿着,到了冬天也未枯槁。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候。”
       ——我以叶片的方式吟诵着。等到徐北高当兵快转业时,那棵小树已经长到四米多高了;不知何时从小树的旁边又长出一个新枝,与小树并肩向上生长。夏天,山丁子树茂密的绿叶在阳光下抖擞,开出繁花;秋天结果。这一年,北河对岸有一只斑翅山鹑经常飞到徐北高家来吃山丁子。我想我应该出来了,或许,这就是尘缘未尽吧。我把我所有的灵气都寄存给一朵粉白色的夏花,然后让它变成一枚晶莹剔透的红果。我故意吸引那只斑翅山鹑把我吃下去,这样,我的灵魂就可以在它腹中进入一枚鸟蛋。走向轮回——
       瑞雪飘逸后有砂糖的颗粒,那蓝幕之下铺展的洁白;永远使傻大个儿和他的捕鸟套子显得龌龊渺小;相反,徐北高军绿色的着装在我的仰视之中,就像一棵逼退寒风迎接春天的松树那样骄傲。在精神的巅峰境界,至今还活着讴歌草木有本心的李清照;我虽然归根为鸟,可是我一直以为所有痴迷于保护动植物的人们,他们的灵魂、肯定受过灿烂古国辉煌文化的熏陶,所以才会有天地般的无争与博爱崇高。
       山影,木魂、冰心、冒烟雪不会忘掉,极冷、套索网杀飞鸟的呼啸;我们在患难中感恩救助者火炉般温暖的怀抱。
       奔逃中,侥幸穿过傻大个儿的地网破洞,再往前跑几十步,就能让徐北高听到我的喘息声,如时光倒流;要死也要死在他怀中。路程,积雪、草丛,一切都是故乡的原风景,翅膀;还像从前那样飞着飞着就会失灵。
       坏了,徐北高怎么走着走着突然改变了方向?他会不会去其他地方拍照?眼看要错失良机,我蹲在地上开始哭嚎,声音像半大狗叫。一阵寒风从后面追来,抱起我的哭腔向前飞跑。徐北高再次转过身时,望着我的方向并没有拍照;他好像在照相机的取景框中发现了我,又不确定。之后他重新举起相机,朝着我的方向对焦;这一次他真的发现了我,收起相机迈开训练有素的双腿向我这边速跑。在我身后的另一个方向,傻大个儿挥动着长杆慢慢走着,霜雪染白了他开始变白的胡子和长眉毛。
       徐北高弯腰从雪地上抱起我时,我一点儿都没想逃;这种熟悉的场景,就像我日思夜想中的片场剧照。而且情节吻合的出乎意料,我甚至不止一次想过他像今天这样把我放入他的背包。
       从林业局局址往西,除了前年因为春季失火建起的十几栋新砖房、个别私建砖房;绝大多数居民还都住在早已老旧的板夹泥房屋里,没有统一规划的街道,各家各户为了冬季御寒积累的木柈子垛,都是亟需解决的防火隐患主目标。北河自然林地因为有改造河道和新修公路的隔离,防火险情相对降低......
       徐北高边走边想,作为一名森林警察;他要利用业余时间对全镇的防火物源与地理环境做出合理分析。如果说学生时代他的主要精力除了学习之外,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保护斑翅山鹑,那么他现在的思想境界已经提升到保护国有森林资源与人民利益。回去,需要绘图;结合照片对今天的实地观察情况进行细致分析,他用的是个黑白相机;拍照之后所有的成像都需要取出胶卷冲洗。然后再放大处理。
       徐北高鬼使神差地带着斑翅山鹑回到家里,今天是星期天公休日;可是他总是利用休息时间工作并且乐此不疲。从背包里取出斑翅山鹑,徐北高一下愣住了,这只斑翅山鹑与原来的那只斑翅山鹑怎么会那么神似?他呆呆地望着斑翅山鹑心想:为什么要把它带回家呢?它又没有受伤。自从见到这只斑翅山鹑,向回走的路上;徐北高就一直觉得好像有什么应该做的事情没去做。
       ——网!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个季节、傻大个儿一定会在北河附近捕捉沙半鸡。他现在很少使用钢丝套、铝丝套了。他现在开始使用网。
       徐北高推开房门出去,连帽子和手套都没戴;就向着刚才遇到斑翅山鹑的地方飞跑。他沿着沙半鸡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向前寻觅,傍晚的北风迎面吹来,像刀割或针扎一样冻得他耳朵生疼,徐北高只好用双手捂着耳朵向前走;走过一片满是霜雪的柳树林,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相距老远,徐北高就看见傻大个儿屁颠儿屁颠儿地往回走,肩上好像还抗着类似麻袋状的盛物东西。
       “喂——老病号,又干坏事了吧?”
      徐北高双手插兜站在小路上拦住了傻大个儿的归途。
       “哎——你小子长高了哈!怎么地,当兵了呀?大冬天也不戴棉帽子,是炼钢呢吗?躲开、躲开;让老子过去。”
       傻大个儿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推徐北高,推了两下却没推动。他在心里暗暗吃惊,想不到几年不见这小子竟然强壮的像头公牛。
       徐北高顺势挝住他推过来的那只右手,向下一撅;傻大个儿的手腕与小臂就形成了死角,活动不了,他痛的有些站立不稳,差点儿没跪在地上。
       “快说:你麻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徐北高在问他。
       “鸡、鸡、沙半鸡,一共六只;都活着呢。那年我不是一时生气,打死了你的沙半鸡吗,现在我还你一只。”
       “不行,六年了;每年一只,你要还我六只。”
       “嘿!你这是抢啊?你要是要,老子就还你一只,如果不要;一只都不给。”
       傻大个儿把装着六只斑翅山鹑的麻袋放到雪地上,拉开阵势脸红脖子粗地要跟徐北高来横的。
       徐北高本来就没想跟他打架,这几年看兵书、他学会了以智取胜。再说,他还惦念着赶紧回家绘防火分析图。
       “好吧,一只就一只;现在就拿来。”
       “这还差不多。”傻大个儿一见徐北高让了步,急忙嘟嘟囔囔地去解捆住麻袋口的麻绳。等他解开麻袋,一只手伸进去正想抓沙半鸡的时候,徐北高趁他不注意;双手抓住麻袋底角用力向后一拉再向上一提,就听“呼啦”一声,六只斑翅山鹑同时从麻袋里掉出来,扑棱棱地四处乱飞各自逃命去了。好在傻大个儿手疾眼快勉强抓到两只,他气得放声大骂:“我日你妈呀,老子这一天白忙活了。”
       “哈哈哈哈”——徐北高边跑边笑。
       他妈的,上档了。怎么会遇到这个冤家对头。傻大个儿望着徐北高的背影想,要是自己的儿子还活着;也应该有这么大了......
       1991年,傻大个儿不再拥有三万人口林区重镇单枪狩猎王的江湖称号。
       因为腐败的瘟疫从1986年下半年开始经过职场传播,已然于林区肉食者的酒席圈子里掀起狂潮。滥用职权、公款宴请、吃拿卡要、十官九贪的丑恶现象比比皆是;森工企业不容乐观的危机隐患八面埋伏,浓疮毒瘤渐入膏肓。说起令人嗤之以鼻;更被广大职工群众深恶痛疾的贪污、受贿、欺上瞒下、损公肥私的官场黑道。在公安系统内部、林业局各吃香部门掌握实权的领导干部包括其子女家属;森警总队个别名人。凡是能通过关系弄到枪支子弹的射猎爱好者,只要想吃野味儿;就可以开着公车优哉游哉地入山枪击。这些人使用的枪支基本都是快抢,最低档的那种也是可打连发的带有瞄准镜的口径步枪。相比之下,傻大个儿使用的双筒猎枪,在这些人眼里简直就像烧火棍一样不值一提;当年的风光一去不返,而今已颇显落后常被耻笑。
       穿越到这样一个很难救药的古代社会,还不如直接走远一些径自去往唐朝。
       ——我能灵魂出窍,想起另一个星球的瑰丽富饶时;常发牢骚。
                         ——山鹑日记
       秋风的镰刀,闪电般放飞粮食的飞鸟
       树木的倒掉制造海啸,我在悲悯中
       看到离乡者的背包,心不要停跳
       他们还能回来吗?窗玻眼睛一样睁着
       寂静在岁月中轮回日月的光照
       等待无期,时间雪、白鬓角
       满园的欢歌换成杂草
       思念,依旧在深夜里被无眠加工
       一场落叶版的乡谣在暗暗祈祷
       归根吧,哪怕不及火柴瘦小
       “企业的衰败除了天灾,盗伐。倒卖的禁地一旦被钱权交易打开通道、决策者不能正确把控全局;致使大森林可采资源提前枯竭的严重渎职行为,就算在当权期间包括日后也没有得到严惩,但是,他们对北方青山、对林区人民所犯下的错误与罪不可饶;在良心审判庭上,永难脱逃。徐北高说。
       ——在傻大个儿家里,徐北高抱着我;隔着一张木质炕桌,就林区现状与未来发展、还有野生动植物的保护问题在与傻大个儿探讨。
       “叔叔,我求求你;收手吧。你下了那么多地网地笼,一天就能捕获十几只斑翅山鹑。照这样弄,斑翅山鹑会绝根的,以后想看都看不到了!。”
       “你懂啥?我不弄,别人也没少打。你当森林警察你应该知道呀,林业局的掉道材一根樟子松20多米长,胸径80厘米。掉在林场附近的半路上,被林场居民看到了就会用手锯锯成一截截烧柴用小拉车往家里拉。那一根木头值多少钱?我弄多少沙半鸡才能换那一根木头?”
      “叔叔,您只看到冰山一角;我们在工作中检查运材线堵卡站时,经常会查到没有通行证的司机开着满载'原条’的重车要求放行。这就是偷拉私运,而每个偷拉私运者背后都有硬面人物为其撑腰。您不知道的腐败情况太多了,外地'老客’来林业局购买木材;只要能偷偷给检尺员塞个红包,就能在实际数量之外多拉走不少。只要能给主管领导塞个红包;或许就能多赚木材起重吊车那么一吊。”
      “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与他们相比,我弄几只沙半鸡还不只是九牛一毛。”傻大个儿说。
      “不一样的。森林中的树木被采伐后,就算没有人工种植,也会自然更新。可是万一沙半鸡被打光了,就再也无法繁殖了。叔叔,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是有很多不正之风;可是,作为大山的子民,我们应该像大山一样顶天立地,挡住一切歪风邪气,咱不能随风倒啊!对不对?”
      “小子,你别跟我说这些,你又不是我儿子,我凭啥非要听你的?”
      “只要你能保证枪支上缴,以后再也不下地笼和粘网捕捉斑翅山鹑了;我就给你当儿子;认你当干爹。”
      “嘴上没毛,说话不牢。我问你、你说话算数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现在都是共产党员了,怎么能骗老百姓呢?”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当你是救苦救难的菩萨;给我一段时间,让我考虑考虑,然后答复你。来,喝茶。”傻大个儿端起印有毛主席头像的搪瓷茶缸给徐北高斟茶;他自己喝的是酒。
      “你今年应该三十一了吧?怎么还不找对象,应该抓紧了啊。你要真能叫我干爹,等你有了对象,我出钱给你办喜事。”
       望着傻大个儿的满脸真诚,徐北高开心地笑了;自从两个人开始斗法到现在,他们还是第一次平静地坐下来促膝谈心。
        暖秋,北国红豆与野生蓝莓红红蓝蓝的秋果熟落后没入杂草,白桦树五彩斑斓的神姿把内蒙古大兴安岭的高原沃野装点得格外妖娆。
       在望远镜里,徐北高看到傻大个儿抗着猎枪沿着徐缓的山坡小跑。他记住了那个方向,决定追赶上去劝说傻大个儿回家;进入防火期,草木易燃,林业局防火办公室正不断出动宣传车,通过广播和张贴标语等方式扩大宣传。禁止任何人非法入山。
    就在徐北高开始向傻大个儿所在的方向拼命奔跑时,从另一个方向,一头体重足有三百斤的雄性狗熊、也循着气味儿走上了通往傻大个儿的那条小道;离傻大个儿不远,一头气息奄奄的母熊已被傻大个儿设下的圈套套牢,与织衣毛线一般粗细的铁丝套住了母熊的脖子。发财了!傻大个儿用猎刀杀死母熊,取出熊胆时;并不知道致命的危险就要来到。一个熊胆拿到牙克石能卖一千元,熊肉太多;一个人拿不走,再说吃不完很快就会坏掉。干脆割下两个熊掌背回去,走起路来还能快一些;傻大个儿想到这里,不慌不忙地从裤兜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为了防止跑火,他凭经验趴到地上,用猎刀在眼前剜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土坑。然后点着香烟,将带有火星那端的烟头放入土坑里猛吸两口;他早上出来时喝了烈酒,到现在酒劲儿还没过。真舒服,天色还早,傻大个儿吸完烟,将烟头在土坑里埋掉;正想翻身起来,第六感就向他发出了那只公熊猛扑上来的异常信号。傻大个儿听到背后声响,机械性地一转身、看到熊;顷刻间惊骇得心惊肉跳。刚想跑、就被愤怒复仇的狗熊来了个实实在在的熊抱。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傻大个儿害死了那么多生灵,现在;人家选出代表,所有命债,全都开始向他讨要。
       关于这种了结,临危不惧的傻大个儿似乎早已想到;他不愧是个跑山的,就算被狗熊骑在胯下;一口口啃咬。他还能镇定自若地进行反击,公熊将他扑倒后倒骑着他,没用几下就抓烂了他大腿上的皮肉,傻大个儿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他一生都在征服野兽,怎么会甘心被野兽干掉。来吧,你不是要吃我吗?吃完我,你也别想跑。傻大个儿原来手里是攥着刀的,可惜被狗熊一扑一下就给扑掉了;想够、够不到。他突然想到打火机,掏出来就点燃了身边的秋草。狗熊正沉浸在一顿大餐盛宴中,火苗徐燃时,它一点儿都未感到;等到野火开始从背后烧焦他的熊毛时,狗熊才想跑掉。可是它逃不了了,知道大限来临的傻大个儿在它身后死死地抓着它的皮毛。
后记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诗经·王风·黍离》
       火!可恨的野火。怎么烧起来的呀?等徐北高跑过来时,明火眼看就要烧到树下了。
      “救火啊——着火啦——”
       徐北高一边飞跑,一边丢下我还有那个装着我的背包;他脱下上衣当做扑火工具冲入火场,拼命地扑打。火越烧越旺,很快,徐北高的衣服连同他自己都烧起来了。“来吧,可恨的野火;就算我死了,也要把你们压倒!”面对野火,徐北高保持清醒地躺倒,他用顽强意志把自己做成了一辆所向披靡的肉体坦克,在野火通向树林的地方来回碾压。
       我不顾一切地从背包里钻出来,飞过去救他;很快,我也烧着了。 
       我们的灵魂最后以冶金方式得到了升华与提高,考研顺利通过;在去往另一个星球深造的路上,我变成一位靓女,在他面前舞蹈,回头一笑,百媚千娇。
       为了抓紧时间报到,涅槃重生的徐北高变成一只火凤驮着我振翅飞向万里云霄;傍晚,天上的街市已灯火妖娆。
      “灯罩,你快看;你看,那些火好像熄灭了。”
       在人间叫做徐北高的灯罩向下看了一眼然后告诉我:“原来,风向突然变了,那些火烧到裸岩旁边;停止了奔跑,现在还有好多扑火队员在那里守着”。
     “灯罩,那你留在山谷里的皮囊怎么办呀?”
     “他们会帮我埋起来的,我想:那里一定会长出一棵树。”灯罩说。
     “对,树上还会落满很多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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