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聚焦 |旅游研究的“流动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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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Introduction
1 // 何为“新的流动性范式”(The new mobilities paradigm)?
2 // 新的流动性范式新在何处?
对“新的流动性范式”这一术语的读取,重点应该放在“新”这个词上,这意味它所表达的是流动性范式存在新与旧的区别,而非“流动性”与“固定性”两种范式的差别。
Tim Creswell(2011)从地理学的视角阐述了新旧流动性范式的差别,分析了流动性转向的逻辑及它与传统地理研究中重要流动形式(如移民或运输)的区别。他认为新范式将流动视为生活的基本地理事实和现实世界的中心,具有更加广泛的理论解释力。两者的不同主要包括六个方面:
(1)流动性转向往往将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联系起来。(2)流动性的研究往往会联结跨越不同尺度的流动。诸如移民研究或运输地理学等学科惯例是侧重于特定的流动形式,但流动性则会关注从身体运动(如舞蹈或散步)到通过基础设施辅助全球金融或劳动力流动的所有流动形式。(3)流动性范式考虑到各种各样流动的事物,包括人类、思想和物体,尤其对这些事物如何以互相联系的方式进行流动,以及一个如何促进或阻碍另一个的流动特别感兴趣,其中,特别重要的是展示技术如何涉入流动和停留的有形行为。(4)流动性被认为涉及地方、停止、静止和相对不动的形式(Adey, 2006),他们或使流动性成为可能或流动性使之成为可能。(5)流动性的实证研究需要流动性理论和流动方法,以避免从边界和静态的角度看待流动性(Büscher & Urry, 2009)。(6)越来越多地关注差异化的流动性政治(Cresswell, 2010)。
尽管新的流动性范式尚未完全走向成熟,但在逐步发展的过程中对社会科学研究(主要是西方社会科学)产生了深刻影响,地理学、社会学、旅游学和人类学等学科的相关研究和著作与日剧增,并在新的流动性范式下开展跨学科的对话,诸多不同的领域也被整合成 “后学科”(post-disciplinary)领域。
图2 西方人文社科领域关于流动性研究的经典著作
3 // “从社科边缘走向中心”的旅游研究
新的流动性范式将旅游研究从社会科学的边缘拉回到社会经济文化的中心位置,旅游研究也呈现出新的特征,旅游不应再被视为边缘的和“不必要”的。
旅游作为人们众多流动性中的一种,其本身就是流动,又以其时间和空间维度的延展性而包含了人类流动性谱系中的多个方面,其内涵和意义对现代人而言尤为重要。旅游流动被看做是广阔的、复杂多样的全球性流动的子集的一部分,包括移民、回迁、跨国主义、大移居以及其它强制性和自愿性的旅行形式(Hannam, 2009)。旅游进而不再作为在日常生活实践以外的社会生活的边缘方面。相反的,它被视为经济和政治发展过程中更宽广过程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甚至构成了日常生活(Edensor, 2007)。苏晓波(2012)认为,某种程度上旅游就是“流动社会的直接表征和推动力”,旅游流动既揭示和表征了现代社会的动态性和复杂性,也为旅游研究者认识和理解整个社会提供了绝好的视角。
因此,流动性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不同的社会和空间情境中的旅游和旅游过程,流动性概念的发展表明我们对旅游和休闲的理解都应该放在一个更大的语境下(Hannam, 2008)。同时,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旅游在人们的整体流动性选择方面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旅游研究应该更广泛地与社会科学相关。
4 // 新范式对旅游常识性二元概念的动摇
Erik Cohen和Scott A. Cohen(2012)总结回顾了当代旅游的变化和旅游研究中的社会学理论转向,阐述了流动性范式隐含的对传统旅游研究中一些常用的二元对立概念的挑战。
首先,基于“家”和“离开”两者分离所构成的“旅行”常识模式失去平衡。旅行往往被认为是“家—离开—回家”的循环旅程,然而受当代通信技术的影响,游客越来越能感觉到“家”与“离开”的同在。随着第二甚至第三居所的增加,“家”和“离开”变得与目前的逗留地相关;随着住房和劳动力流动的增加,从新家到老家旅行成为一种广泛的旅游形式,但也同时构成了离开和走向家园。西方社会开始越来越多出现“新游牧主义”(new nomadism)的现象,他们没有固定的居住地,而是从一个地方移居到另一个地方,类似于学者描述的“生活方式旅行者”(Cohen, 2011)。
其次,不同流动性之间的边界逐渐模糊,引起旅游流动性与其他流动性的去差异化。有学者甚至提出“旅游的终结”(the end of tourism)的命题(Gale, 2009)。从旅游情境与日常生活对立的角度来看,基于“日常-度假”的二元表达,被视为与西方“世俗-神圣”的二元对立同源同宗,而随着旅游在日常生活实践中的日益增多,两者的差异和对立日渐模糊,旅游甚至不再包含在特定的地点和时间。因此,旅游语境中的“非凡气氛”因“去异域情调”(de-exoticized)而被削弱。与之相应的,日常生活实践也贯穿于旅游活动之中,旅游者在旅游中的喜好和行为很多时候是日常生活的延伸。
最后,“东道主与游客”、“国际和国内”等类似二元对立概念也受到新的挑战。“主客关系”是所有旅游系统中社会关系的基石,然而在流动性社会中,某些发达目的地的“东道主”经常是作为“客人”,而外来从事旅游行业的人则担任“东道主”的角色。在国内和国际的对立上,既存在时空压缩背景下的边界模糊,同时又存在国际政治和恐怖主义威胁背景下的流动限制与边界强化。
5 // 旅游流动性研究的主题
Kevin Hannam等(2014)人探讨了旅游流动性研究的主要进展,认为物质性(materialities)、汽车流动性(automobilities)和技术(technologies)三个方面构成了旅游流动性中涉及的诸多关键问题并促成旅游流动性的发生。
物质性研究主要聚焦遗产旅游、长途汽车旅行以及旅游与朝圣的关系等,探讨旅游流动过程中各种物质的流动,以及物质流动对产业集聚和流动通道的影响;汽车流动性则代表了对旅游与汽车之间动态关系的关注,汽车流动性展现了自主与流动性的同时实现,展现了如何通过驾驶来表达自由的话语和实践,强调当代语境下的旅游体验以及这种体验隐含的人们对流动性的渴求;而技术研究主要是源于技术的不断革新对旅游流动性产生的影响,如LBS和ICT技术的应用,技术影响下,虚拟的、想象的旅行等那些曾经被认为是新的旅行形式如今也已非常普遍。
实际上,旅游流动性的研究远不止这三个主题,流动性和旅游在很多研究领域都存在固有的联系,包括旅游流和旅游模式,旅游相关的劳动力流动,生活方式移民和第二居所移民、“另类”旅行(如航空旅游、邮轮旅行、自行车旅行等)等等。此外,旅游的时间性也进一步受到重视,学者们开始强调旅游者流动速度的社会意义,而这些研究主要侧重于节奏的主观体验,例如关注背包客“跟着感觉走”的方式;在火车站和机场等待的动态;温泉旅游中缓慢的知觉或朝圣之旅“有机”的节奏等等。
6 // 国内旅游流动性研究
当前,国内对新流动性范式的讨论多是对西方社会科学流动性研究的引介,基于流动性的旅游研究也才刚刚起步,尤其是发表在中文期刊上的成果还相对较少,且相对集中在关注特定旅游形式的实践和体验等话题上,这里仅选取部分典型代表予以介绍。
6.1 火车旅行
吴寅姗、陈家熙和钱俊希(2017)以入藏火车为案例,研究了入藏游客、目的地西藏与青藏铁路沿途景观、入藏火车内部环境这三者之间的相关关系。研究发现,目的地西藏的特殊性、渐变的沿途景观、火车内部的环境和人际交往与互动,都对游客的火车流动性体验和实践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也使得入藏火车和入藏火车旅行呈现出重要的社会、文化和情感意义。文章认为,新流动性范式下的流动性研究,需要以旅行过程本身作为研究的出发点,并关注情感体验、物质和社会关系 3 个维度之间的复杂关联。
图3 “流动的仪式”结构示意图
6.2 自行车旅行
张朝枝和张鑫(2017)对骑行入藏的旅游者的旅游体验进行分析,认为骑行入藏者的旅游体验由行为情境、氛围情境和情感情境三维结构组成,并以此为基础建构了旅游者流动性体验的行为—氛围—情感体验模型,认为骑行者以自我踩踏为动力,以慢速全景式亲近环境,通过与周边的人、景、物的互动,加强了与当地的联系和自我的社会认同,旅游的“地方”已经不再是传统的“点”或者“面”,而是沿途“一线”的行为与氛围互动的情感载体,情感体验与流动过程紧密相关。
图4 骑行入藏流动性旅游体验模型示意图
6.3 打工度假旅游
唐香姐和徐红罡(2019)以大理古城的打工旅游者为例,借助流动力(mobility)的分析框架解释打工旅游者如何能够实现工作和旅游的结合,进而使他们的流动成为可能。认为打工旅游者在流动动机和经济能力不相匹配的情况下,工作和旅游相结合成为他们增强流动能力、实现流动的一种选择。在流动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的时代背景下,工作和旅游的对立已不足以成为旅游者的界定标准。
韦俊峰和明庆忠(2019)以厦门马克客栈的打工度假旅游者为分析单元,探讨其流动性实践内容,以及他们在流动中建构身份认同的机制和结果。研究发现,打工度假旅游者生产与消费的同一性程度较高,是一个在实践流动性基础上社会建构的身份概念。他们的身份认同建构机制可从工作与旅游、主与客、客源地与目的地之间边界日益消弭和流动的背景中去考察。
6.4 道路旅行
王学基、解佳和孙九霞(2019)聚焦川藏公路上的道路旅行,关注其有别于强调旅途舒适与效率及目的地体验的大众旅游的特性,分析了道路旅行者群体特征及其流动实践,进而解读道路旅行之于旅行者个体的多元意义。研究发现,道路旅行者以追求道路空间中的流动体验为核心特征,其旅行过程融合了审美、朝圣与苦行等多元流动实践。同时,旅行者借由道路旅行获得了工具性和自目的性的双重意义。在另外的研究中,王学基等人基于流动性视角探讨了川藏公路旅行者在道路空间流动过程中的多元体验及体验间的相互影响关系,构建了中介、身体与情感融合与互动的分析框架。
图5 川藏公路上的骑行者(作者拍摄)
黄佩、王文宏和张蓁(2014)关注背包客如何在网络空间中寻求自我认同和他人认同。研究发现,网络“签名档”的描述有力凸显了流动性所代表的自由、独立意义;网络媒体制造了流动的“真实感”,为受众建立了视觉感知—共同在场—赋予意义的认同过程;网络跨越了地域、边界的限制,以“群体追梦”这种不受边界约束的基调进行情感呼吁,获得了被访者的高度认同。
解佳和孙九霞(2019)则以代表性的青年旅舍为案例,探索青年旅舍作为停泊点的特征及其对旅游方式和文化的再造。研究发现,青年旅舍作为旅游流动中的停泊点具有让旅行者停下来和慢下来的特质,极大地影响了旅行者的移动节奏与方向,而标准化与在地化的有效结合使青年旅舍成为旅行者移动过程中的稳定点。同时,各地青年旅舍作为停泊点在空间中编织了一张社会网络,催生了新型旅行方式。
结语 Epilogue
通过文献梳理可以发现,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呼吁将旅游研究纳入新的流动性范式中,新范式下的旅游流动性研究也日趋丰富,高流动性和流动性相对不明显的旅游类型都逐渐受到关注。研究者需要更加深刻的认识到新范式为旅游研究和旅游现象的解释所提供的整体性视角、分析框架与方法论,从而促进传统的旅游研究跳出静态化和边界性的研究局限。Cohen等人(2015)也强调,新的流动性范式能够帮助旅游研究纠正和超越欧洲中心主义,更多的关注以前被忽视的非西方世界的大量国内和地区旅游实践,以及旅游与其他可自由流动形式的联系。此外,旅游研究需要更加强调动态化的研究假设,关注不同旅游形式的流动实践和过程,旅游流动所产生的经验、差异性和多重社会关系的建立,及其发生的影响与社会文化意义,进而重新审视旅游的本质问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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