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枫：走过坎坷，希望晚年的妈妈重拾少女时的梦
2021年春节假日期间电影《你好，李焕英》热映，这部运用穿越时空方式讲述了贾晓玲遭遇妈妈因车祸意外去世后，回到过去帮助年轻时的妈妈实现梦想的亲情故事，你以为你已经很爱妈妈了，但妈妈远比你想象中更爱你，戳中了很多人的泪点。影片片尾原型李焕英的黑白照片配上字幕：打我有记忆起，妈妈就是个中年妇女的样子；所以，我总忘记，妈妈曾经也是个花季少女。这一句话更是击中了许多人的内心世界。
我的老家坐落在鲁西南单县一个偏僻的村庄，我跟影片中的主人公贾晓玲一样，对妈妈曾经也是个花季少女的事情知之甚少，甚至没能从我曹县的姥爷、姥姥以及亲戚口中获知半点信息。从我小时候有记忆起，妈妈就是个农村妇女的样子。印象中，妈妈曾经在生活中断断续续地向我透露过她小时候几件记忆深刻的事情，回忆中妈妈有时眼神落寞，有时眼睛里闪光，从妈妈反复絮叨的过程中，我从似懂非懂到越来越能体会妈妈少女时的不容易。
60年代初期，我国农村实行人民公社体制，由农业生产合作社联合而成，社员参加集体劳动，按照各人所得劳动工分取得劳动报酬，即分钱分粮。一年到头，劳动力多的人家，出工多、工分多，分得钱多粮也多，足够养活一大家子人。那时姥爷姥姥家里日子过得极度艰辛，因为膝下2个女孩和4个男孩都是未成年人，六个孩子虽然谈不上嗷嗷待哺，但要吃管穿的，劳动更是一点也帮衬不上，家里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那时候妈妈还年轻
我姥爷的姐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那时姑姥姥跟姑姥爷结婚多年没有孩子，姑姥姥的公公1940年闯关东失踪，20多年音讯全无，姑姥姥的公婆身体健壮，他们一家三个劳力，每年钱粮尚有结余。姑姥姥就跟我姥爷商量过继一个孩子，于是，1952年出生的妈妈作为最年长的子女，13岁时过继到我的姑姥姥家里。虽然姑姥姥是妈妈的亲姑姑，但那时候的妈妈心里是很不情愿的。作为一个尚不懂事的孩子谁愿意离开自己的亲爹娘呢？但是妈妈又不能改变姥爷姥姥的决定。在姑姥姥家里，仨大人宁愿自己吃红薯干窝头，也单独给妈妈吃白面馒头，姑姥姥对妈妈也总是有求必应，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妈妈是没有受过苦的。
有一年夏天雨水特别大，以致于院子里都积了膝盖深的水。妈妈梳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辫子，穿着一身花布衣衫，挽着裤腿，坐在姑姥姥院子里榆树下的地排车上，两只光脚丫放在水里悠闲地戏水。当她抬头看到了眼前的大榆树时，突然萌生了吃榆树皮饭的想法。姑姥姥嗔怪地道：“你这死妮子，放着好好的白面馒头不吃，吃它干啥。”但姑姥姥说归说，还是花费半天时间动手砍了榆树皮，制作了榆树皮饭。妈妈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小口，便扭头呸呸呸地吐起来，姑姥姥在一旁乐得笑弯了腰。
据说，有一天，一个邻居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姑姥姥院子里，大口喘着粗气指着院子外面说，姑姥姥的公公穿着很讲究，背着个大包裹回来了。这么多年毫无音讯，突然一个大活人出现在院子里，一家人一下子愣住了，接着抱头痛哭。后来从老人口中知道，他当年被国民党部队抓壮丁，后来去了台湾，两年后偷偷逃出部队，因为没有办法回大陆，在当地只得隐姓埋名生活下来，由于他头脑灵活，攒钱开了店，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富商。多年后，他忍不住对大陆亲人的思念之情，变卖了店铺，终于寻找机会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有人信了老人的话，也有人怀疑老人是闯关东发的财。
不管这个故事的真伪如何，反正那时候家里一下子变得富裕起来，老人带回来一些钱和金银首饰，还有一大堆洋玩意，街坊邻居都跑到家里去看热闹，一个时髦的挂钟还被大队以看时间为由挂到大队公社屋里去了。
这期间随着年龄的增长，妈妈学会了做针线活，我的几个舅舅也慢慢地长大了。妈妈晚上常常在煤油灯微弱的灯光下，纺棉花、织棉布，给他们做鞋和衣服，有时候还把自己攒的钱偷偷地拿给弟弟妹妹们。妈妈喜欢唱戏，是大队文艺演出队的主力，唱编样板戏最拿手，妈妈告诉我那个时候她特别想学唱戏，可是姑姥姥思想上有些保守，认为大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唱戏不好，姑姥姥不同意妈妈学戏，尤其担心学出点名堂，家里留不住妈妈，妈妈想去上学家里也不同意，尽管老师多次上门家访，姑姥姥就是不同意出每月5毛钱的学费，为此妈妈伤心地哭了好几天。
小时候，每当妈妈说到这件事情时，她总是神情严肃地对我们兄妹三人讲，我跟你们姑姥姥不一样，只要你们想上学，妈妈砸锅卖铁也供你们，这也成了我们日后学习的动力，如今我们现在的生活和工作也得益于此。妈妈作为妇女队长，还是一个劳动好手，无论是春天用铁锹翻地，还是秋天用镰刀割麦子，即使跟男劳力比也不落下风。
妈妈甚至连步枪射击也没落下过，有一年夏天，大队组织民兵训练，妈妈也踊跃参加，妈妈告诉我当时公社的武装部长指名道姓让她用五六式步枪射击百米开外的靶子，在场的乡亲们都替她捏了一把汗，可是妈妈毫不含糊地卧倒、狙枪、瞄准、射击，只听见砰、砰、砰三声枪响，前方人员报靶三发三中，惊呆了众人。
干部们纷纷夸奖说，这姑娘真厉害啊，还亲手倒了一碗水奖励妈妈。那时妈妈村里的支书正是我的姑姑潘秀兰，肥水哪能流外人田呐，秀兰姑姑三天两头往我姑姥姥家里跑，最终妈妈嫁给了在重庆13军当汽车兵的爸爸。
1972年妈妈和爸爸订婚，当时爸爸在部队服役，妈妈在姑姥姥家里。最艰难的日子来了，那一年的冬天，姑姥姥的公公婆婆和姑姥爷三人在十内天因病相继去世。那时姑姥姥陪护在天宫庙医院住院的公公，妈妈一个人在家里给停放姑姥姥婆婆和姑姥爷遗体的两口棺材守灵，眼泪几乎哭干了。屋漏偏遇连阴雨，一天夜里，有人捎信说在天宫庙医院的老爷子也不行了。顶着凌冽的寒风，妈妈一个人拉着地排车，走了十多里的路到镇上的医院拉回病逝的姑姥姥的公公。每次说到这些，妈妈总是泣不成声，抹着眼泪说，唉，别提了，你们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一个人作多少难。这些经历养成了妈妈坚毅不服输的性格。
因为这些事情对妈妈的影响，妈妈结婚成家后很多年，对姥爷姥姥当初把她过继给姑姥姥的决定仍旧耿耿于怀。打我记事起，每次春节到姥爷姥姥家里走亲戚，我都能明显地感觉到妈妈说话总是带着少许情绪，不管大事小事姥爷家里的人谁也不敢给我妈妈脸色看。
有时经常话赶话，就聊到这件事上去了，姥姥总是陪着笑脸说，大妮你别怨恨我，当初也是没办法啊。那你咋不把我弟弟妹妹给出去？妈妈每每就瞪圆了眼回怼。我小姨和舅舅们也捂着嘴在旁边陪笑。从我几十年的观察中，直到姥爷姥姥去世，妈妈的心结似乎也没有打开。
小时候，我记得老屋东厢房的墙上挂着一面用红油漆书写着“结婚留念”的镜子，上面有妈妈和爸爸的名字，落款时间是一九七五年X月X日，具体日子现在记不清了。1978年，爸爸从部队回到地方后，一直在单县县城开车赚钱养家，直到1998年在我们的劝说下才脱离了驾驶员的岗位，回村帮助妈妈种地。粗略计算，妈妈在嫁给爸爸的46年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艰难困苦中度过，这段时间也正是80年代初我国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那时也正是我们兄妹三人相继出生、成长和求学的阶段。妈妈独自一人既带孩子，又负责种植五亩庄稼，期间的艰辛难以用语言形容，这也正是农村数以亿计农民生活的真实写照。在妈妈逐渐老去的容颜背后，我们兄妹三人长大成家立业了。
2011年冬天，妈妈和爸爸双双来北京照看先后出生的两个孙子，在付出辛苦之际，也开始享受天伦之乐。期间，在家乡敬老院的姑姥姥因意外去世，这似乎给妈妈留下了更多的悲伤。深夜里，我经常听到妈妈房间里传来的哭喊和挣扎声，我总是一咕噜爬起来，跑过去摇晃着把梦中的妈妈喊醒，开灯扶妈妈依靠在床头，她总是哼哼着喘着大气说，哎呀，快憋死我了，又梦到你姑姥姥了。我常常拿话宽慰她，您在家时挺孝顺姑姥姥，她在天堂里也关注着您呢，才会托梦给您吧。
等俩孙子上小学了，妈妈的闲暇时间越来越多，妈妈开始用更多的时间学唱戏。她开始关注河南梨园春节目，周五晚上雷打不动听戏，还关注了几个戏曲公众号。我还帮妈妈在手机上开通了全民K歌，告诉她上面也可以唱戏录戏。妈妈有时对着镜子唱，有时对着墙壁唱，有时对着沙发唱，这个时候爸爸就在旁边帮她录像。妈妈还经常把唱戏录像发到家族微信群里，晚辈们都纷纷点赞，夸赞妈妈唱得好。妈妈总是回语音说，现在老了老了，嗓子感觉唱不开，但还是乐此不彼地唱戏、录戏和发微信群。
晚年的妈妈
妈妈今年六十九岁了，我多么希望她能对过去一切不顺心的事情彻底释怀，在北京安享幸福的晚年。
我常常想，今天的我们都倡导要做自己，但妈妈自从成为了妈妈，她再没有一天做过自己。
晚年的妈妈，儿女们全力支持您，祝愿您能重拾少女时的梦，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真正做主做一回自己。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