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初红的杨梅林

外婆的小山村坐北朝南，后山坡缓，杨梅成林。自山垭通往山脚，有一条笔直的大路，是儿时外婆的村落最显眼的标记。听舅舅说，大跃进时开了这条路，为了汽车进山，但只操了个坯，就在山冈头断气了!

还穿开裆裤的那年六月，外婆山的杨梅初红，我跟几个放牛哥在初红的杨梅林里，再也吃不下未熟的酸果，玩也玩腻了，就比气力赌快，沿这条路坯往上跑。我跑到山冈头就两脚一软扑倒在草地上，两手托腮，任他们刮我的小屁股羞弄我是顶慢的大笨蛋。嬉笑中，我隐隐听到一种新奇的声响由远而近……仔细搜索，大约八里远的对面山脚带状的小道上，一个怪物在爬，我好奇地指手问道：“至能哥，那是什么?”

“这是汽车。”

好几年后杨梅又红了的夏日，我和二弟超胜去外婆家，碰巧大姨父也在作客。这时，我已把开档裤退给弟弟而穿上瞒档裤了，对汽车的神秘与好奇却随年纪的增大而增长，远看已不过瘾，就在杨梅林里和至能哥约好，打算瞒着大人翻过山冈到汽车路上看个透。可超胜也哭着要去，缠着我不放，这就烂死我了。翻过山再走八里路他要不得。我想了个妙法，跟弟弟讲通后，带他下山，找到姨父。他正在和大人们谈话，就拉他的衣角：“姨父，你钞票给贰分我。”姨父呆了……他推开我的手装作没听清继续谈话。我瘪在一旁等着。当姨父走到朝西中堂的走廊下独自站着时，我又悄悄地走到他的左侧踮起脚，将手插进他乌粗布上衣的大口袋里摸钱，没钱准备抽出，姨父发觉扭身甩出我的手，低声说：“真的没带钱”很尴尬地咧咧嘴，装出假笑不是苦笑不是的笑。这难堪的笑隐藏着叫人捉摸不透的尴尬和苦衷。姨父低垂着头，我羞愧的脸色也一定如初红的杨梅，那酸溜溜的滋味，简直逼我冒汗。

我难为姨父了，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当初想外婆眼瞎无钱，舅舅野外干活，只有向姨父讨来钱给弟弟，他才答应不跟我去汽车路上看汽车。现在讨个没趣，要是母亲知道，非打我咒我不可。害怕之中，也顾不得至能哥还在半山腰的杨梅林里等我。我母亲可厉害了，生怕姨父将这件事告诉母亲，我心惊胆颤了好几个月，看汽车的欲望也渐渐隐去，可汽车也越发神秘起来。

此后，姨父和姨母到我家或碰到我，都要塞几个硬币给我，尽管我如何推托。每当我见了他们都要脸红。要是他们来我们小镇上卖了红糖萝卜或芹菜洋葱，就往我口袋里多塞几个硬币，直到我上街喊他们吃中饭时能替换他们卖东西的年纪，还是要往我的口袋里塞钱。在他们眼里，我是个贪钱的孩子吗?我说不要，他们以为我长大了客气就死硬地塞，我生怕旁人看见更难堪，无奈只好受了才罢。我恨死了，要是没有那次向姨父索钱，我不会落到比当初还尴尬的地步，我又无法启齿向他们解释当初呀！要是他们跟我母亲说了，我吃了母亲的柴棒后也有机会诉说原委啊!我伤透了心。我常常愣在初红的杨梅林，想着姨父和我的童年，黯然伤神。

我大学毕业的1981年夏天，家乡才通了汽车。随车翻过山垭，直冲故里，南风阵阵，外婆山初红的杨梅林从车窗外掠过，正想去舅舅家，也顺便看看曾等我等得好苦的至能哥，更想抹去牵肠挂肚十几年的晃在中堂走廊下姨父的尴尬。

二十几年过去了，二弟来信说，我们黄岩西乡也变成橘区，连外婆山那片杨梅林也被橘子树所代替，这又使我反刍那颗在杨梅初红时节吞咽的酸果。在异乡，我更忘不了啦！我苍老的姨父也许早已忘了，可在我的记忆里恐怕临死还要涌上来呀！这个也和汽车连在一起的愧疚，一见汽车就来折磨我，我因此恨过随处可见的汽车。这个世界要是压根儿就没有汽车，想想故乡初红的杨梅林，也会泛起诱人的蜜意和对儿时的怀恋啊！要是姨父识字，写篇短文设法让他看见，也许会使他想起那件事，想起那个我并非贪钱而向他索钱使他难堪的不要脸的孩子。可是我的姨父目不识丁，抹去他曾有过的对我的坏印象是没指望了！意念里初红的杨梅林，也只能是那枚未熟的果子永远酸溜溜的梗塞在心头，说不定那天，日益苍老的大姨父把这份酸溜溜的尴尬带到另一个世界去，而无法追回……

专题丨从流量到留量，如何高效践行短视频营销

在本公众号发布的作品，同时会在腾讯内容开放平台【企鹅号】、【360图书馆】等主流平台网页版同步刊出。敬请作者前往关注并收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