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样本||张文捷：枯枝新芽唤起我的旧爱（组诗十首）
作者简介：张文捷，本名张文杰，男，湖北仙桃人。江汉平原地域性写作代表诗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协会员。中诗网第二届签约作家。诗作散见于《诗刊》《星星》《诗选刊》《中国新诗》《诗歌月刊》《诗林》《中国诗歌》《国家诗歌地理》《芒种》《草原》《绿风》《西湖》《飞天》《雨花》等海内外刊物及“美国诗天空”等网络媒体。获《诗选刊》2016年度诗人奖、第二届“梦.乌镇”诗歌大赛二等奖等多种全国诗歌大赛奖。有诗译介国外，入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2016年卷》、《2016年中国网络诗歌精选》等多种选本。中篇小说《青春水鸟》被誉为原生态文学代表作品。著有诗集《谁比我拥有更多阳光》。
枯枝新芽唤起我的旧爱（组诗十首）
文/张文捷
你把那些落在发际的雪花藏起来
按照雪花的形状长出新芽
枯枝藏得下硕大的心事和秘密
你自己也藏在枯萎的事物中
等待与我雨中相遇
风尘磨损不了深情
只要有春风，灰烬里也吹得出火星
枯枝新芽长出旧爱的模样
早些时候，从一滴雨水里
感觉到遥远的脚步声
这滴雨水，从干枯的手臂回流到内心
更早的时候，那些落叶
是从发烧的身体散落
每一片都通红、发烫
那树身爬满虫蚁
已经足够说明，汁液里藏着旧爱
蚱蜢湾，有她的童年
在蚱蜢湾，溪水洗不净蝌蚪的黑亮
麦田逶迤的金黃混淆了迎春、连翘
蜜蜂、杨林婆飞离又折回
着装暴露藏身的地方
摘一片芦叶让她吹口哨
她把手娟丢到我看不见的侧面
我在地上画出空空的房子
她蹦蹦哒哒仿佛进入了迷宫
蚱蜢湾的蚂蚁背着太阳
走遍所有的树叶
它小小的阴影轮廓清晰
正好填满我们闲暇的空隙
我们在彩虹下跳绳
各自握着绳索的一端
稍微一松手
时光的抛物线竟让我们无法追赶
春阳炒黎蒿
在割与不割之间犹豫
春阳开始炒黎蒿
湖上绿火蔓延，像一个人青春期的毛发
混杂着浓浓的药味
消解湖泊初生的荷尔蒙
春风十里，走过短暂的芳华
流云扶正布谷鸟的翅翼
湖水浩荡，葱笼起舞如此整齐
大自然的女儿不梳发辫
露珠上滑落清风明月
每一枚淸瘦的叶片都是阳光的别针
时光改变不了
一个湖乡人的重口味
杀 鸡
除夕，一只土鸡跟随堂哥来做客
年夜饭正好炖汤
我围绕鸡转了两圈
像提前的遗体告别仪式
眼里浮现献血的场景：捋起袖子
血在塑管里朝脆弱的方向流动
这些年我一直练习
用语言扼住读者的咽喉
放在清水的盐
离伤口很近，离主题很远
血滴在瓷碗里
“嘀嗒”，像初学者的墨汁在水中扩散
在农历年的挽歌中
我用锋利的刀刃
割断时间附着的一部分
好看的红鸡冠慢慢变乌
鸡突然挣脱奔跑
我无法区分躯体还是灵魂在挣扎
凡是生命都有省略号
那满屋的血印，是我笔力仍有无法把握的地方
情人节
我仍然只能凝望你的照片
多年来，数落叶，由青到黄
我不能为你的脸抹开皱纹
却触碰到你眼眸温润的舔舐
从清澈到浑浊，人走远，往事走近
经历的事越多，内心的空隙越大
你我都谅解了那些让我们衰老的事物
请记住我的话：天涯非咫尺
黑暗有深渊，吞噬巨石，留下尘埃
北斗拖着拉杆箱，从我们凝望的天空滑过
激情之夜
寒风催生热泪
立春后的天空仍是一间密室
去爱这个荒凉的世界
爱落日的恢弘和战栗
黄昏的血液，形成无数个漫涌的漩涡
仿佛可以缓解商品与货币的流速
没有月光的霓虹夜
沉醉于一场心灵的月色飞翔之梦
请放逐这场失控的表演
让风暴拍打船坞
让语言的浪花击碎礁石
喊醒藏在树中的胚芽
去朗诵一首梨花飞扬的诗
制造一场你我内心的雪崩
飞溅的火焰在夜空扎根
影子映在背投上
像皮影戏的角儿
被灯光不断扯动
这是孤独者背弃的场景
物质是丰硕的臀部
我们搂着诗歌细小的腰身
活出了颤抖和激情
蚱蜢湾雪意
村庄安静下来
天堂掸落微尘
柔软的毛刷伸向每一细小的角落
蓝天这面镜子，该有人擦拭了
燃尽的稻灰煨着瓦罐
小小气泡的翻腾在隐秘的深处
挥螂头的人欲敲破纯净的水晶
虎口被震得生疼
小河忍住浪花
摆出一个酒窝的造型
早起的少年失去弹跳力
他冻红的鼻子
嗅不出往日的气味
腐叶被覆盖，小葱更清白
半截砖头在泥土中喘气
硬冷的事物也在寻找温暖
在文具店
在文具店，他拿起一支毛笔
“现在用来抒写春天还是过于粗浓”
他又换成铅笔，还有日记本
“铅笔便于涂改，而日记是为了永恒”
他认真告诉旁人
有人擦身而过，一个小孩
手中放飞着小小风筝
“现在的鸟儿，必须用线扯住”
他的喊声，惊动孩子的母亲
一个涂着眼影和口红的女人
嘴角的一颗痣，像橡皮未擦净的逗点
满街的化妆品广告，留不住她的青春
（许多流行的将成为过去
对于某些事物，一天就是一生）
“愚昧延缓了一代人的成长”
他和她，同时去翻拣货架上的计算机
他感叹，这个时代需要学会计算
他们似乎找到共同的话题
并排着从一条街走向另一条街
一个话题引发更多的话题……
在汉江边看流水
整个下午，吊篮拥我在河湾的怀抱
迎着风回旋、晃荡
树林在阳光中静默，闪着自身的光
白云俯身，岁月消磨坡上的野草
流水容忍凹凸不平的摩挲
小舢舨用舌尖舔抵沙岸
......白日梦里的一切正在发生
时光之网捕获不了这群奔涌的水獭
一只河蚌用坚硬的指甲紧抠沙滩
试图固定浪花泡沫的裙边
扎紧黄昏的帷幔
我却从光阴的影子里滑落
弹起草丛中一只小蚱蜢
两棵树也伸直了弯久的腰
溪水的诉说
请原谅我忘记自己的名字
我有血液的粘，泪水的咸
我与它们一样被称为液体
我曾经有清澈透明的心
以流浪或回家的步履，一路笑语
打磨着鹅卵石和旧时光
水草从脚趾缝里长出
小蝌蚪染黑我飘逸的发丝
而现在的我，宛如一条蠕动的长虫
缓缓流逝，却不再欢唱
我内心的柔软
已沤得石头般坚硬、发黑
水面已无法映照天空的脸
我的容颜已沉入身体的废墟
作为插入湖泊的一根吸管
我吸吮大地精华
在被罐装时说谎
曾经丝绸般光洁的躯体粗糙灰暗
我变浅变窄，害怕阳光蒸发
我与夜黑有着
同样的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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