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702年,己卯年,周桓王十八年,鲁桓公十年。借着虢仲逃亡到黄河北岸的虞国的事件,《左传》顺便讲了个虞国的事情:
初,虞叔有玉,虞公求旃(zhān)。弗献。既而悔之。曰:“周谚有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吾焉用此,其以贾害也?”乃献。又求其宝剑。叔曰:“是无厌也。无厌,将及我。”遂伐虞公,故虞公出奔共池。
“旃”:有多种含义,一是朱红色的曲柄旗,另一种是语气词,相当于“之”或“也”。这个字我第一次接触是读《西游记》时,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被封为旃檀功德佛。这尊佛是《大宝积经》和《决定毗尼经》中所载的三十五佛之一。他位于佛陀的西北方,身蓝色,右手触地印,左手定印,持诵此佛名号的功德,能消过去生中,阻止斋僧的罪业。看似是最后佛排名中倒数第二位,其实能力很强。倒数第二就是古称的“压轴”,当然现代社会已经把“压轴”默认为最后一位了。这是语境变化所致。吴承恩那个年代,“压轴”还是倒数第二的。可以说,旃檀功德佛是三十六尊佛中压轴的佛。“共池”,“共”读hòng或gōng,现在山西省运城市平陆县境西洪池乡,今上洪池、南洪池即其地。这个地方与“郑伯克段于鄢”中,共叔段逃亡的“共”不是一个地方,共叔段逃亡的地方是现在河南省辉县市。虢仲逃到虞国,希望得到虞国的庇护,但虞国的现任国君虞叔也不是个好人。原因是虞国的前任国君虞公的兄弟虞叔藏有一块宝玉,虞公向他索要宝玉。按理说,国君不能索要臣子的私产,除非臣子主动奉献出来,否则国君就是“非礼”。所以虞叔就没有进献这块宝玉,但过了不久虞叔又后悔了,说:“周朝的谚语说:'百姓无罪,但怀藏玉璧就有了罪’。我用不着这块美玉,但一直收藏着他,难道留着它给我惹祸吗?”于是就把玉璧献给了虞公。虞公得玉后很兴奋,很开心。激动之余又向虞叔索求宝剑。虞叔说:“这是贪得无厌啊。送一次玉还不满足,又要送剑。如果还不满足,我就会有杀身之祸了。”于是就攻打虞公,虞公失败,逃亡到了共池。大多数人读到这个故事都会感慨虞公贪得无厌,虞叔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绝地反击成功反杀,虞叔该当得位大快人心。但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虞叔是臣子,虞公是国君,臣子一起兵,国君就歇菜。这个臣子似乎有点过于有能力了。当然,读者也可以说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疑古有点疑过头了。但是我们结合“郑伯克段于鄢”的例子,共叔段占有二分之一的郑国,还先发制人,都被郑庄公一战打回解放前。而晋国曲沃小宗的居城要大于首都,部队综合战力颇强,也用了三代人六次“剪翼”,才把晋国国君赶走。有这样的疑问就不稀奇了。春秋时代是宗法制,国君是当然的大宗,剩下的都是小宗。大宗的综合战斗力打不过联合起来的小宗,但肯定是要强于某一个甚至某两三个小宗的。也就是说,如果某一个小宗单独对抗作为国君的大宗,肯定是没好果子吃。
02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对虞叔这位胜利者来说,他主要突出了他忍无可忍之后的反抗,但对虞公这位前国君来说,虞叔又何尝不是一位权臣?!曹操自认是乱世之忠臣,在汉献帝眼里,曹操却是乱世之奸臣!我们可以做个这样的推测,虞叔在私下联络小宗,密谋反对国君,或者像曹操一样意图架空国君,大权独揽。作为国君的虞公自然不甘心,于是就采用各种手段压制虞叔。比如公开向虞叔要宝玉,虞叔如果乖乖进献宝玉,那么就接着再要,两次三次以后,虞叔身边的人看到虞叔嘴上呱呱叫,其实是个怂货,就会如鸟兽散。可以说,这个计策真高明,正正当当的以权力来压制虞叔,是为阳谋。但高明归高明矣,其方式却归于阴谋。为何?国君索要臣子的宝物,本就是“非礼”。虞公在权力上压制虞叔,但在礼法,也就是法理和道德上站不住脚。因此,被虞叔逮住机会,表演苦情戏,博取同情,堪比戏精附体。
当然,虞叔能发现虞公的阳谋中有问题,并且能善于利用,这就说明,虞叔的段位还是高虞公一个层次的。否则虞叔只能被逼上演苦情戏,again and again,最后絮絮叨叨成为祥林嫂,身边的人也众叛亲离。
防守的目的不是防守,而是时刻准备反击!
当然,我们也无法苛责虞公,作为一个小国国君,在当时的情况下,虞叔反心已有,反形不露,如何既不逼反虞叔,又能压制虞叔,就像在瓷器店里打老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换作我们,也不一定会做得更好。虞公施展“压制”之计的时候,算到了虞叔可能会施展苦肉计,但没想到虞叔第二轮就掀了桌子。而虞叔也比较急躁,只被索要了两次宝贝,就迫不及待的造反了。这一下,被我这个后辈看出点不正常来。如果虞叔像刘备一样,忍无可忍继续再忍,我能不能看得出来还得另说。虞公的第三个失误在于没有准备好平叛的兵力,或者错误的估计了双方兵力的强弱。当然,我们作为后世人动动嘴皮子是比较轻松的,如果回到当时的环境,虞叔作为权臣,很可能掌握了大部分兵力。不讨伐虞叔是死,讨伐也是死,那只有碰一碰运气了。这是我们“疑古”得到的感悟。如果我们相信这个故事确实真的,虞公就是个混蛋国君,虞叔是个绝地反击的好人。那么我得到的感悟就是:人的地位和自己所拥有的的物品是互相匹配的,如果拥有国宝,那最好是献给国家,否则,总有一天会给自己惹事。到了公元前702年秋天,“公会卫侯于桃丘,弗遇”。鲁桓公与卫宣公约好在桃丘见面,但两人最终没见着。这事就有点诡异了,按理说两国国君之间的会面,肯定是提前约好的,而且不能任意改期。任何不遵守约定的行为,都可能会引发极严重的外交争端,甚至引发战争。“郎”这个地方很出名,在书中我们经常见到“战于郎”、“筑城于郎”等记载。后世学者对其位置说法很多,大多认为鲁国有两处“郎”,一为近郊,一为远处。清代学者江永认为,九年前“城郎”的“郎”和今年的“郎”,并非为同一城邑。理由是:“隐元年费伯已城郎,而此年又城郎,盖鲁有两郎也。” 他进一步论述,“费伯城者,为鱼台县东北之郎,去鲁远;此年城者,盖鲁近郊之邑。”根据江永的说法,目前鲁国有两个郎城,一个在鲁国和宋国的边界上,就是隐公元年费伯筑城的地方。另一个是隐公九年夏所筑的郎城,就在鲁国都城曲阜附近,是曲阜的卫星城。那么这次齐卫郑联军攻打是哪个“郎”城呢?《公羊传》说:“郎者何?吾近邑者。”看来是齐卫郑三国联军这次比较狠,一直打到了曲阜近郊。怎么突然齐卫郑就联军了呢?原来还是因为桓公六年,郑国太子忽帮齐国打败了戎族,在庆功会上,鲁国没有按照军功而是按照爵位排列,把郑国排在了后面,郑太子忽大怒,才有了这次战争。但这事就透着点不合理。按理说,齐国的庆功会是齐僖公委托鲁国大夫来办的,郑国和鲁国因为座次问题闹僵了,齐国也不应该帮着郑国打鲁国吧。况且,鲁国还是齐国的姻亲之国,鲁桓公娶了齐僖公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姜氏。齐僖公的小舅子鲁桓公被郑国太子忽爆锤,就从亲戚关系上,齐僖公也应该是帮鲁国的。但谁让鲁国和齐国是山东半岛惟二的强国呢?齐国要扩张,鲁国是天然的绊脚石。鲁国因为在列国中一直奉行和平主义外交,偶尔干涉别国内政,齐国平时找不到借口削弱鲁国,现在有郑国太子忽送上来的还算凑合的理由,自然要用一下了。这次战争结果如何呢?鲁国败了。败了为什么不写败了?《公羊传》说:“郎者何?吾近邑也。吾近邑则其言来战于郎何?近也。恶乎近?近乎围也。此偏战也,何以不言师败绩?内不言战,言战乃败矣。”“郎”是什么地方?是鲁国首都曲阜的卫星城。为什么要说在“郎”地交战?因为郎邑离都城太近了。近到什么程度?近到包围郎城就等于包围都城了。这是约好日子,各居一面,鸣鼓而战的君子之战。为什么不说鲁国的军队战败了呢?因为对于鲁国是不说交战的,说交战就等于已经战败了。欢迎理性探讨,怒发冲冠、一叶障目及鸣翠柳者不回复。E-mail:youwushuzha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