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牵着父亲的手
母亲和父亲是同龄人,已度过80大寿的喜庆。从前顶门立户的父亲,现在似乎成了甩手掌柜,一向操心热心的母亲,俨然成了里里外外的一把手。
1958年,三年自然灾害在甘肃已经显出严酷的苗头。父亲相信“树挪死,人挪活”。1960年21岁的父亲背井离乡西出阳关,从老家到新疆。家里留下了太奶、奶奶、小叔和我。生活的重担全压在母亲的肩上。
在三年自然灾害肆虐的年月里,武威成了全国的重灾区。天寒地冻炊断粮,能吃的树皮草根都被吃光了。当时母亲和小叔在一家糖厂打工,厂里为了救急,给工人每家分给一架子车糖渣。母亲和小叔拉着湿漉漉的糖渣兴冲冲地往家赶。半路上,三五成群的乞食者围上来伸出手。看着面如菜色、形如枯蒿的乡亲,母亲不忍心,给每人挖一捧糖渣。走一路,舍一路,待回到家,一架子车只刮剩下一小盆糖渣。母亲的婆婆我奶奶埋怨她心太软,这年头,自己不饿死就万幸了,谁还顾得了外家人。坐在炕上的太奶却说:“孙媳妇做的对着哩,饿时给一口,胜过饱时给一斗。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香玲是给咱周家积德呢!”母亲背过身撩起缀着补丁的衣襟,擦掉委屈的泪水,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父亲在新疆塔城农场扎下根后,奶奶、母亲和我也来到这里。
只上过三年小学的母亲自学了裁缝手艺,中山装、军便装她都能做得熨贴合身。一些哈萨克、维吾尔妇女买不到合身的衣裙,母亲就给她们量身定做,让她们靓丽地穿着出去。我们家姊妹兄弟六个的衣服无论新的还是大的破旧了改小穿,都是母亲一针一线做成的。母亲做工精细,来找她做衣服的人多。半夜我醒来,常看见母亲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弓着背手脚不停地忙碌着。轧轧轧的缝纫机声成了儿女们的催眠曲。母亲为我们付出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啊!
母亲识字不多,但对我们姐弟六个上学却是鼎力支持。母亲说,娃念书看他们的天分,能念到啥程度,就供到啥程度,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耽误了他们的学业。我上高中两年,母亲自己没有做过一件新衣裳,现在我们姐弟六人都取得了大专以上学历,大弟弟还取得了硕士学位。母亲一再教我们勤俭持家、好学上进、与人为善。
在农场两家谈婚论嫁有了矛盾,常请母亲去劝导,最终化干戈为玉帛,成就了一桩桩好姻缘。在农场嫁女娶亲,母亲时常被婆家请去作娶亲的领军人物。不论娘家设多少道刁难(也是逗乐)的门槛,母亲都会笑脸相陪,说情论理。“不看僧面看佛面,有李香玲(母亲的大名)来,就不要拿五作六了!”娘家人发话了。于是,接亲的、送亲的汇成一股股欢天喜地的暖流。
父亲因多年辛苦操劳,在73岁时得了脑梗,说话不清,行动迟滞,有时候还失忆。
危难时机显身手。母亲毅然挑起了家庭重担。每天茶余饭后,牵着步履蹒跚的父亲的手,在大道小巷缓缓行走,做康复锻炼五年有余。路旁的绿树鲜花,枝叶间飞翔欢叫的鸟雀,见证了这对不离不弃的老夫老妻。
生命如歌岁月如水。流走了母亲的青春韶华,换来了儿女们自主自强。
母亲就如橡皮,被岁月磨擦越来越小。小时候看她那么高大鲜亮,简直是我心中的神。对母亲,我一路从崇拜、佩服渐变为疏离、怜悯——别说你没有,其实我们都一样。
每每望着母亲日渐花白的头发,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这样一幅图景:黄昏时分,一对从风华正茂走到老态龙钟的夫妻,女人牵着男人的手,温暖的晚霞聆听着他们回首往事的絮语,金色的夕阳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耳畔依稀从天边传来一首沉郁的歌——
因为爱着你的爱
因为梦着你的梦
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
幸福着你的幸福
……
牵了手的手
来生还要一起走……
大音无声,那是女儿的心在吟唱。
《作者简介》 周怡 先后在新疆塔城博孜达克农场学校、塔城市一中、江苏省无锡市湖滨中学任教。曾在江苏省级、无锡市级教育刊物上发表多篇教学论文。《这件事给我的启事》,获得国家级教育论文评比一等奖。
——现代诗歌文化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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