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与“地”:此时用哪个?

在“感到非常de难过”“进行深入de研究”这样的结构中,助词“de”很不统一,有人用“的”,有人用“地”。到底应该用哪个?
“的”“地”已分工
陈明学

“的”“地”用作结构助词,早在金代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中就有了踪迹:
平生踪迹无定着,如断蓬。听塞鸿,哑哑的飞过暮云重。(卷六)
脸儿稔色百媚生,出得门来慢慢地行。(卷一)
“五四”以来,随着白话文运动的兴起,“的”“地”有了分工。关于“的”和“地”的区别,吕叔湘先生在《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中这样说:
“的、底、地”口语都读轻声de,书面上因不同的用法分写成不同的字形。“底”在五四时期至三十年代用于领属关系(如:“我底母亲”,“作家底感情”),现已不用。现在修饰动词和形容词写“地”,其他场合一律写“的”。
关于“的”和“地”的区别,吕先生还写过一篇文章。文章中他这样说:
一般语法书上都说“的”是定语的标志,“地”是状语的标志。什么是定语和状语?定语是名词的修饰语,状语是动词、形容词的修饰语。换句话说,用“的”还是用“地”,要看后面是名词还是动词、形容词。(《关于“的”“地”“得”的分别》,《语文杂记》,《吕叔湘文集》第五卷)
吕先生对“的”“地”的区别反映了目前的普遍意见,据此,“感到非常de难过”“进行深入de研究”是用“的”还是“地”,取决于“难过”“研究”的词性。查《现汉》(第5版),“难过”是形容词,“研究”是动词,与其配套的“de”均应用“地”。
宾位动词不用“地”
朱文献

新语法体系《中学教学语法系统提要(试用)》中说,状语后面的“地”也可以写成“的”,但定语后面的“的”不能用“地”,即使宾语中心语是由动词充当。
贾平凹《我这样读体育报》(《中国体育报》1998年9月18日第4版)中说:
我的这些行为遭到我的朋友甚至我的爱人差不多有十次地讥笑:凭你那个样子是体育人才吗?你干得了体育还是懂得体育?我当然也有十次(的)反驳。
句中的“讥笑”“反驳”虽然是动词,但它们都不是谓语动词,而是在宾语的位置上,充当了宾语中心语(即“宾位动词”),它们已临时获得了名词的性质(过去称作“动词名物化”)。宾位动词前的修饰语是定语,定语和中心语间应用“的”。
在中小学语文课本中,此类用法俯拾皆是。如:
英雄们……和城里的敌人展开了激烈斗争。(小学语文《飞夺泸定桥》)
皇帝所有的衣服从来没有获得过这样称赞。(初中语文《皇帝的新装》)
首先,我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并以我个人的名义,向北京大学全体师生员工,表示热烈祝贺!(高中语文《在庆祝北京大学建校一百周年大会上的讲话》)
上面例子中的“斗争”“称赞”“祝贺”都是宾位动词,它们前面的修饰语都是定语,故两者之间的结构助词用“的”而不用“地”。
不得不用的“的”
李培森

“感到非常de难过”“进行深入de研究”中,“难过”“研究”都是宾语,宾语的修饰语是定语,而定中关系用“的”,因此,此处的“de”应写作“的”。
主张此处用“地”的,强调的是“难过”是形容词,“研究”是动词,而形容词和动词的修饰语应该是状语,状中关系应用“地”。但是,那是指形容词、动词充当谓语时的情况,在形容词、动词充当宾语之后,它们的语法功能就发生了变化,这一点被主“地”派忽略了。
我认为,应该首先明确“de”所在的结构在句子中的成分(主、谓、宾),然后再根据成分来判断“de”所在的结构是定中关系还是状中关系,最后再根据定中或状中来决定是用“的”还是“地”。
比如:“十二分的不情愿写在她的脸上。”“极度的疯狂在他眼中跳跃。”根据《现汉》(第5版),“情愿”是动词,“疯狂”是形容词,单独看“十二分de不情愿”“极度de疯狂”,可以说它们是状中关系,用“地”也可,用“的”也可。但是当它们在句中作主语时,“十二分de不情愿”“极度de疯狂”就是定中关系,所以只能用“的”,用“地”就错了。
“的”字通吃
曹丽华

区分“的”“地”让表达更精密,同时也给使用增加了难度。所谓兴一利必兴一弊是也。
“我非常地难过。”这个句子里应该用“地”。“我感到非常的难过。”这个句子里又应该用“的”。为什么如此善变?真让人难以捉摸呀!
其实对于“的”“地”的分工是有不同看法的。
吕叔湘、朱德熙在《语法修辞讲话》中认为“的”“地”分开有好处:“这个字(指念轻声的de)担负的任务非常繁重,所以在文字上写成两个或三个不同的形式是有相当的方便的,尤其是翻译外国文章的时候。”
《中学教学语法系统提要(试用)》则提倡不分:“过去曾经不分,并未引起混乱,而通行分写办法在教学上不无困难,事实上也确有疑难情况,所以根据许多教师的建议,提倡不分。但是目前报刊文章和许多著作中大都是分写的,因此不作硬性规定,愿意分写的尽管分写,只要分得对就行。”
《提要》快刀斩乱麻,其意见是解决“的”“地”混用问题的好办法——与其分不清,不如不分。这样处理为学习者提供了一条捷径,是个以不变应万变的妙方。对于这个“万应灵丹”,我们称它为:“的”字通吃。

“的”“地”有别

刘峻豪

通用“的”字固然省事,但是,在有些组合中,用“的”或“地”意思是有区别的。
例如“愉快的学习”和“愉快地学习”,前者强调学习的性质,后者强调学习的过程。如果统一为“愉快的学习”,那么歧义就难以避免了。类似的还有“仔细的阅读”“仔细地阅读”,“默默的倾听”“默默地倾听”,“甜蜜的恋爱”“甜蜜地恋爱”等。
再如:“孩子们惊恐地尖叫,女人们绝望地嚎叫,但没有一个人去理会他们。”若将句中“地”改成“的”,该句就会被认为是个病句。
“的”“地”分开,表意更精确;合并成“的”,则会造成表意的含混。
区分“的”“地”两手抓
王岩  戚晓杰

修饰语和中心语之间用“的”还是“地”,可以依据两种情况考虑。
一、中心语的性质。
中心语是名词性单位(包括名词、人称代词等),则用“的”,如“老王的房间”“聪明的孩子”“新买的书”“善良的她”。
中心语是非名词性单位,则用“地”,如“轻轻地走”“无可奈何地同意”“非常地高兴”。
中心语兼属名词和动词(或形容词),用“的”或“地”均可,但表达的意义有差别。如:
全面的规划(规划的内容全面,“规划”为名词)|全面地规划(规划得全面,“规划”为动词)
异常的光亮(光线异常,“光亮”为名词)|异常地光亮(十分明亮,“光亮”为形容词)
二、支配宾语的动词的性质。
要求带名词性宾语的动词,如“看”“吃”“姓”“建设”“保护”等,其宾语与修饰语之间用“的”,如:“小王读鲁迅的小说。”“她看了一场精彩的电影。”
要求带非名词性宾语的动词,如“开始”“继续”等,其宾语与修饰语之间用“地”。如:“他开始剧烈地呕吐。”“小女孩继续天真地笑着。”
所带宾语既可以是名词性的又可以是非名词性的动词,如“喜欢”“害怕”“接受”“进行”“得到”等,其宾语与修饰语之间可用“的”,也可用“地”,如:“我喜欢剧烈的/地运动。”“问题还没有得到详细的/地回答。”“大家进行了认真的/地研究。”
当然,用“的”或“地”,整个结构在句法功能上也是有差别的。用“的”的结构,常作主语或宾语;用“地”的,常作谓语。
另外,类似“张经理的光临”“这本书的出版”“他的懒惰”“大家的感谢”的结构,中心语为动词或形容词,修饰语是名词性的,其中的结构助词肯定用“的”,并且这类结构只作主语和宾语,不作谓语。
“进行”“感到”不一样
傅满义

“进行”“感到”都是动词,但它们属于不同的小类,所带宾语的性质也有所不同,应区别对待。朱德熙先生在《现代书面汉语里的虚化动词和名动词》中指出:“进行”之类的虚化动词“要求的宾语是表示动作的名词性成分。符合这个要求的语法成分只有两类:一类是表示动作的纯名词,另一类是兼有名词和动词性质的名动词”。
“进行”后带纯名词,如“进行手术”,名词宾语前只能加定语,如“进行外科手术”。
“进行”后带名动词(如“调查”),名动词体现出来的是它的名词性的一方面。具体来说,名动词只受定语修饰,如“进行一些调查、进行农村调查”,不受副词修饰,如不能说“进行马上调查”;名动词本身不带宾语,如不能说“进行调查农村”;名动词联合充当“进行”的宾语时,只能组成名词性联合结构,如“进行观察和分析”,不能组成动词性联合结构,如“进行又观察又分析”。这样看来,“进行认真de调查”中“调查”是名词性的,其中的“de”只能写作“的”。
“感到”是个心理动词,以带非名词性宾语为主,如“感到有问题、感到很舒服、感到事情难办”等,偶尔可带名词性宾语,如“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感到非常de难过”类似于“感到很难过”,因此,更多人将“难过”当作非名词性宾语,其中用“地”的居多。
总之,“进行”“感到”性质不同,所带的宾语性质也不同,参考答案是:“进行深入的研究”和“感到非常难过”。
殊途同归一个“的”
何伟渔

“感到非常de难过”“进入深入de研究”两种结构不是一回事,要确定其中“de”的写法,必须分开讨论。
先说“感到非常de难过”。“感到”的宾语可以是动词、形容词、名词,因此,仅凭“感到”无法确定其宾语的语法性质。“难过”是形容词,“非常”是状语,其中的“de”应该用“地”吗?
定语用“的”,状语用“地”,补语用“得”,许多学过语法的人对此深信不疑,其实他们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当。定语用“的”、补语用“得”(当然也可以不用),是不错的;但状语用“地”却不完全符合汉语语用实际。
状语有两种:动词前的状语和形容词前的状语。动词前的状语用“地”基本正确,只有个别例外,如“他真的结婚了”。而形容词前的状语不能一概用“地”。如果状语是程度副词,后边用de,就应当写成“的”。如“十分的漂亮、相当的干净、越发的可爱、格外的大方”。因此,“非常的难过”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感到非常de难过”也应写作“感到非常的难过”。
再说“进行深入de研究”。“进行”在语法教学中俗称“傀儡动词”。“进行”一般要求宾语是动词,主要语义要靠宾语动词表达,它的作用在于表明宾语动词所指的行为是持续的、正式的。如“进行考察、进行磨合、进行改革”等。“考察、磨合、改革”等原是地道的动词,都可以带宾语;但一旦用作“进行”的宾语,就失去了动词最重要的语法功能——带宾语。也就是说,“进行”的宾语已转化为名词了。那么,如果用形容词去修饰这些宾语,最终形成的应该是名词性的定中短语,其中也应用“的”,如“进行认真的考察、进行主动的磨合、进行积极的改革”。
“进行深入de研究”与此完全相同,自然也非“的”不可。当然,如果“研究”等动词不作“进行”的宾语,它们就还是应受状语修饰,如“我们必须深入地研究新的情况”。
五点意见
邢福义

“感到非常de难过”中,de应该写成“的”还是写成“地”,我有五点意见。
第一,“的”“地”分工,有好处。如“严肃的问题,严肃地对待”,清晰地显示语词间的结构关系。如果都写成“的”,如“严肃的问题,严肃的对待”,效果就比不上前者。
第二,状语后边的de,如果有人写成“的”,不要认为是错误,“主语+非常+de+形容词”中,“非常”后边用“地”,没问题。如:态度非常地殷勤|预感非常地不好。但是,如果有人写成“的”,不能说是错的。例如:他帮着把行李拿上车,态度非常的殷勤(谌容《梦中的河》)|那年高考结束的时候,我的预感非常的不好(安顿《绝对隐私》)。
第三,在“感到+非常+de+形容词”的结构中,“非常de+形容词”仍然是个状中结构。我手边有个现当代文学作品语料库,共有657 134个句子。其中写成“感到非常的+形容词”的,共有3句:感到非常的不方便(孙犁《风云初记》) |感到非常的轻松(周而复《上海的早晨》)|感到非常的难堪(王小波《未来世界》)。写成“感到非常地+形容词”的,只有1句:感到非常地痛苦(白帆《寂寞的太太们》)。
第四,跟“非常”同类的程度副词,如“十分、极度”等,作状语时后边如果出现de,既有人写“地”,也有人写“的”。例如“十分”:这个念头十分地顽固(李佩甫《羊的门》)|我们十分的痛心(冯志《敌后武工队》)。又如“极度”:极度地疲惫(马兰《阅读与对话》)|感到极度的空虚(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第五,书面语中,让“的”“地”分别作为定语和状语的标志,这是一种人为的规定。这种规定,不宜僵化,不宜当成非如此不可的“规范”,否则会脱离社会语言文字运用的实际。我主张,在拿不准的时候,宁可选用“的”,免得出错。举个例子:“谈到国内形势,我们还应对中国抗日战争加以具体的分析。”(毛泽东《论联合政府》)如果写成“加以具体地分析”,这就错了。

编者附言

本次讨论,众说纷纭,头绪比较多。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的”“地”问题的复杂性。在众多的观点中,我们想清理出几条可作为“公约数”的原则,作为运用“的”“地”的实用指南。
1.“的”“地”分工比不分要好,利于表达的精密化。
2.定语和中心语之间肯定用“的”。
3.状语和中心语之间不一定用“地”。
4.充当谓语的状中结构,中心语是动词的,基本上用“地”,极少用“的”;中心语是形容词的,有的用“的”,有的用“地”(程度副词作修饰语的大多用“的”)。
5.充当主语或宾语的原“状中结构”(是否已经转化为定中结构暂不作结论),倾向于多用“的”少用“地”。
6.“的”“地”的区分不是机械的,实在难以分辨时,倾向用“的”。
对同一个语言现象,不同的语法体系会有很不一样的理论解释。如对“感到非常de难过”中可以用“的”,就至少有两种解释,一是状中结构可以用“的”,二是其中的“难过”已经名词化,“非常的难过”是定中关系。到底哪种解释更合理,语法学家可以继续讨论,我们需要明确的是,这里用“的”是不“犯法”的。
感谢会诊的专家,尤其是语法学方面的知名学者,是他们的努力让“的”“地”的使用有了基本清楚的“路线图”。当然,由于问题本身的复杂性,“的”“地”的区分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让我们怀着期望,以待来日。
(选自《咬文嚼字》2006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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