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特稿:小燕子(文/徐方芳)
车子一启动,父亲便不在我的视线中了。我知道,我还在他的视线中,他一定站在原地,看我的车迅速变小,隐入重重雾霭,像一只鸟飞快地消失在天际,这样的情景是不是早已被他预想过?“长大了,就远走高飞”,许多年前,他就说过。
三十年的光阴烟尘也遮掩不住幼年反复出现的场景——天已经大黑,别人家都悠闲地嗑瓜子看电视的时候,我们才开始吃晚饭。那些年,父母真难,结束一天繁忙的工作,还要一边手忙脚乱地准备晚饭,一边安抚关在家里一天,饥饿烦躁交加的孩子,这样的生活状态或许让他们比别的父母更希望孩子快一点长大。
那些夜晚,母亲忙着洗衣服打毛衣,我和妹妹都在父亲的歌声里入睡,“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父亲的声音低沉悠长,有点余音袅袅的感觉,听着听着,我们就像小燕子一样轻盈地飞升起来,进入梦乡。
有时,父亲就叫我们小燕子,这时候他往往端出一盘切成片的苹果或者蛋糕之类,三十年前的小镇,这类食物还是那么稀缺而昂贵,吃的时候总来得那么郑重:“老燕子喂食了哦,一人一块,再一人一块……”,我们沉湎在小燕子一般的兴奋里,谁都没注意“老燕子”有没有给自己留一块。
微风吹拂的晨昏,父亲骑车带我们飞驰在旷野上,飘荡耳边的还是那首《小燕子》,莫名地觉得小燕子就是和我们一样的女孩子,穿着花布衫,在绿树花枝间穿来穿去。
时间过得那么快,一转眼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女孩已经12岁,被学校选拔去邻镇参加奥数集训,一路上坡,等我站在陌生的校园里,双脚都麻木了,接待的人却说要立即考试,通过的人才能留下来。父亲急切地上前:“灌了一路冷风来的,就不能让孩子缓口气么?”得到的回答很官方:“日程已经安排了,不好改动。”我从考场里出来,一眼看到父亲,零下好几度的天气,居然一脸细密的汗珠,他焦灼地问我:“怎样?”“还好吧,都做了。”我丢下他,去和新认识的小伙伴踢毽子,踢到嗨翻了天,忘了自己在哪里,来干什么,眼里只有一只毽子翻飞。就在这时,听到父亲兴冲冲的声音:“通过,留下了!”我看着一把被他抢到手里的毽子,气恼地说:“都怪您,我马上都要破记录了!”他却笑了:“你这孩子!”少年的无知无畏、无忧无惧,如何懂得父亲殷殷的期望和深深的疼爱?
15岁我考上了县城的高中,要坐班车去上学,每一次送我,父亲都要等到车开动那一刻才离开,每一次也都是近乎雷同的情节——一丝不苟地放好我的行李、和司机交代好哪边停车,反复叮嘱我这样那样,都下车了,又急匆匆跑上来,再补充几句,真是“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一样的苦心。那一回,他帮我理顺包带,我一眼看到他手上的老人斑,不觉潸然泪下,父亲成家晚,我尚在孩提,他已不惑,我十几岁,他已年过半百,这场养育比别人更不容易。
再后来。我真如他说过那样“远走高飞”,离开家乡去读大学并留在了异乡。他还是像我少年时代那样送我,在我出发之前,从不转身离开,那么多场离别,我从来没看过他的背影。我只能想象,当我乘坐的车绝尘而去,他孤独的、苦苦凝望远方的样子。
现在,他每天最关注的是天气预报,电话上他说的最多就是我这里的天气高温、冷空气或者雨雪,要我怎样注意……其实我只要在手机上轻轻一点就可以对未来几天的天气情况了如指掌,但我总是耐心地听,我是他越飞越远的小燕子,飞出了他的视线,却飞不出他的牵挂和守望,或许,于我来说,他不仅仅是老燕子,是整个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