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唐波清/花 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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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波清

傍晚时分，“嘭”的一声巨响，着实惊吓了奶奶和兰兰。原来是村东头正在炸“爆米花”，这玩意儿稀奇，村里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这种手艺人。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八十多岁的奶奶感慨地念叨。

孙女儿兰兰打趣地回着奶奶，夕阳无限好，美在黄昏时。奶奶笑成了一朵花，兰兰就是会说话，奶奶爱听。今儿个心情好，奶奶就给你讲个“爆米花”的故事。

话说解放初期，村里有个小姑娘叫花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十七八岁的花儿，嫁给了邻村的兵哥哥李中华，操办完了简单的婚礼，李中华依依不舍地回了部队。其实，与其说花儿出了“嫁”，不如说她“娶”了人。李中华是个孤儿，他是倒插门的女婿。

花儿有一门好手艺。从小，花儿就跟着爹学做“爆米花”，花儿心灵手巧，炸出的“爆米花”又大又香。走村串户，父女俩轮换着挑起一副担子，左边是烧煤的火炉子，在黑不溜秋的火炉子上，坐着一个葫芦形的铁锅，右边是一只风箱，风箱的顶层有个抽屉，抽屉里装了焦煤、铲子、润滑油、密封膏，抽屉上面还放着一个长长的土布袋子。花儿和爹，无论走到哪里，身后都会尾随一帮看热闹的娃儿。

自打李中华回了部队，花儿就一个人干起了炸“爆米花”的活儿。爹的风湿病越来越严重，爹的腿脚越来越不听使唤。花儿挑起了炸“爆米花”的担子，她也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花儿起早贪黑。每到一个村子，花儿都要摆弄一番，左手摆火炉，右手摆风箱，铁锅架在炉火上。花儿小心地给铁锅喂进玉米，每次一小碗，放一点糖精，再把铁锅口和盖子擦得干干净净。花儿飞快地将盖子和铁锅卡紧，然后涂上一些密封膏。花儿做完这些工序之后，她就一边拉风箱烧火，一边摇动着铁锅，速度均匀平稳。估摸一刻钟的光景，铁锅口便开始“哧哧”冒热气。花儿拿起黑糊糊的脏手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白一道，黑一片，她就变成了一只小花猫。说是迟那时快，花儿用力将铁锅的摇把猛地提起，一只脚踩住支架，一只手紧握摇把，另一只手闪电般地拉开铁锅盖子，“嘭”的一声，玉米花一窝蜂似地飞出来。瞬间，那浓浓的玉米香味弥漫开来，娃儿们你推我挤地爬在地上，你争我抢地捡玉米花，拾一个就送到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花儿，勤快，人缘好，生意自然就好，小日子也过得红火。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花儿接到了部队的“阵亡通知书”，李中华在战斗中光荣牺牲。花儿哭得死去活来，花儿打死也不相信这是真的。花儿抹干眼泪，花儿要去部队，活要见人，死要见坟。

花儿把手头的积蓄全部留给了爹娘。花儿挑起炸“爆米花”的行头，她要一路炸“爆米花”，一路找寻男人的部队。临行，花儿求了村里的老校长，画了一幅从湘西到广西的草图。

从此，花儿就踏上了“千里寻夫”的漫漫长路。湘西凤凰，广西桂林，山高路远，人生地不熟，花儿一路炸“爆米花”，一路风餐露宿。历经三个多月，历尽千辛万苦，花儿终于找到了部队。

部队首长热情地接待了花儿。花儿悲伤地问，俺男人咋死的？

首长惊奇不已，你是问湘西籍的战士李中华？谁说他死了？

花儿从怀里掏出“阵亡通知书”。首长仔细地看了又看，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弄错了。咱们部队有两个同名同姓的“李中华”，那个牺牲的李中华是山西籍战士，肯定是政治处的办事人员弄错了地址。首长说完这话，刷地站了起来，向花儿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花儿追问首长，那俺男人如今在哪儿？

首长的回话有些支支吾吾，这个嘛，李中华正在执行一项特殊任务。目前，他还不能见你。

花儿嚎啕大哭，花儿心里跟明镜似的。首长在撒谎，首长在安慰她。花儿很绝望，俺男人真的没了。

首长依然支支吾吾地说，你就在部队安心住下来，再等一段时间，李中华完成任务就会回来。首长要安排她住部队招待所，花儿谢绝了首长的好意。

花儿挑着炸“爆米花”的担子，摇晃地走出了部队大院。花儿没有走多远，花儿就在部队的大门外面，摆开了炸“爆米花”的摊子。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部队里的人都知道有一个炸“爆米花”的花儿，都知道花儿的“爆米花”又香又甜。

半年以后。那天，花儿正在炸“爆米花”，一个英俊威武的军人站在了花儿的面前，跟首长一个模样，向花儿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顿时，花儿感觉天昏地转，头昏眼花，这不是俺男人吗？

首长也来了。首长握住花儿的手说，一年前，李中华打入广西边界的土匪窝里，当了卧底；前些日子，他配合部队里应外合，一举消灭了山里的土匪。首长接着说，花儿，对不住啊，部队有纪律，当初不能实话告诉你。

李中华立了头功，花儿跟着他住进了部队。随军一年，花儿生下了一个又白又嫩的丫头，李中华给丫头取了个名儿，叫“小花儿”。

奶奶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她幸福地满足地笑了。

兰兰，聪明，脑瓜子灵泛。哦，我明白了。“花儿”就是奶奶，难怪村里人都叫您“花婆”；“小花儿”就是我妈，难怪村里人都叫她“花婶”；可我还是闹不明白，我爷爷咋叫“李国华”？

奶奶拉住兰兰的手说，当年，你爷爷觉得“李中华”收到过“阵亡通知书”，不吉利，就自作主张地改了个字，叫“李国华”。

说着说着，“嘭”，村东头又传来一声炸“爆米花”的巨响。

唐波清简介

TANGBOQING  JIANJIE

唐波清，常德人。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诗集《雾朦胧》，小说《十年一梦》《土街》，小小说集《花痴》《两颗香椿树》《轮回》，日记《在北京的日子里》，论文集《国寿论剑》，通讯集《国寿传奇》，上架网络小说《我的那些女人》三部，主编出版杂文集《微美文辞典》四卷。在《小说选刊》等各种报刊和公众号上发表小小说500余篇。有《轮回》《还钱》《二叔和幺叔》《两棵香椿树》等多次获得全国性大奖。曾获“2017年度全国小小说十大新锐作家”和“世界华语2018年度微型小说十佳新锐作家”殊荣。小小说集《两棵香椿树》被评为“世界华语2018年度优秀微型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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