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与大屠杀

普通人与大屠杀

去年上映的电影《乔乔的异想世界》当中，主人公乔乔本来是一个狂热的希特勒少年团团员，可是有一天，他偶然发现了躲藏在他家中的犹太女孩艾尔莎……

这部电影的引人入胜之处，就在于它描述了纳粹时期普通德国人的生活。这些人——哪怕是狂热崇拜希特勒的乔乔——也是人，并不是恶魔。

那么，纳粹时期的普通人知道纳粹的种种暴行吗？尤其是，他们知道大屠杀的事吗？一个不是恶魔的人，能够在知道这些的同时，还是一个狂热的纳粹分子和希特勒崇拜者吗？

这个问题有点微妙。首先，纳粹虽然有很多反犹宣传，但是并没有把屠杀犹太人当作伟大成就宣传过。事实上，犹太人大屠杀在纳粹德国是一项国家机密，大部分的屠杀命令都是以口头形式传达的，只传达给需要知情的人。有关大屠杀的文件都是绝密，为了防止被敌军发现，阅读后都要经过特殊处理并完全销毁。在文件或者公开演讲中提及屠杀是被禁止的。纳粹提到有关屠杀的事项时，会使用“行动”、“向东安置”和“特殊处理”等委婉的词汇来代替。

战争后期，关于大屠杀的消息传到英国和美国之后，纳粹还同意让国际红十字委员会进入德占波西米亚的特莱西恩施塔特隔都（此地今天位于捷克境内）访问，以此来掩饰屠杀的罪行。纳粹把过多的犹太人从隔都送走，还在隔都种植了花草树木，粉刷了房屋，开设了咖啡馆和剧院等等，甚至还指导被囚禁者在视察期间如何表现（这种“波将金村”的做法我们都很熟悉）。

这些掩饰取得了成功，大量犹太人在进入毒气室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直到上世纪70年代，还有人认为，希特勒本人对于大屠杀并不知情。

再加上，纳粹用于屠杀犹太人的“灭绝营”，如奥斯维辛等，都位于被纳粹占领的东欧国家。德国本土的集中营，如达豪集中营，其主要目的在于关押政治犯而不是屠杀犹太人。所以，普通德国人很可能并不明确地知道大屠杀的事，至少上级和官方新闻是不会告诉他们这些事的。

但是另一方面，要说普通德国人对于发生在犹太人身上的事一无所知，也是不太可能的：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身边的犹太邻居消失不见了，他们原来的房子里住进了雅利安人。在东部前线作战和工作的士兵和工作人员能够看到那里发生了什么，并且告诉自己的亲朋好友。一些有良心的工作人员和波兰等国的抵抗组织也向外界披露过有关大屠杀的消息。所以，普通德国人至少会模模糊糊地知道，有些不好的事发生在了犹太人身上。他们可能会把官方媒体上希特勒和戈培尔对犹太人的抽象威胁与私下流传的大屠杀谣言联系在一起。但是他们也有可能会认为，犹太人只不过是被关押在东部的集中营里强迫劳动。大家都听到了一些谣言，可是没有人公开承认发生过这些事，也没有人能够公开表达反对。

这种心照不宣的心理，可以称为“你懂的”，也可以称为“双重思想”。纳粹的宣传当中也充斥着这种“双重思想”：他们一方面否认和掩盖大屠杀的事实，另一方面试图则让人们认为，屠杀是因为“犹太人有罪”，是为了德意志民族的生存所必须要做的事。

普通的德国人并不都是狂热的反犹分子，犹太人被迫戴上黄色大卫星之后，有不少德国人对他们表示同情，也有不少人像乔乔一家一样，冒着生命危险向犹太人提供帮助。不过，对于犹太人的遭遇，更多的普通德国人表现出来的是冷漠，尤其是在他们认为自己也是战争的受害者的情况下。这种“你懂的”的心态，一方面可以让他们以“不知情”为借口，逃避大屠杀的道德责任，另一方面则有助于形成一种全民共谋的氛围。对于大屠杀，每一个普通德国人都有责任，每一个普通德国人也都没有责任。这就是普通德国人在大屠杀问题上的“双重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