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这么久,我早就爱不动人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崔斯也,头图来自:《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爱情是一种“当代宗教”。
在高度个体化的时代,人们享受着都市的自由与便捷,却也前所未有地感到孤独。亲密关系成为人们的精神寄托,但每个深切体会过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人类的爱情太复杂、太难掌控了。
因此,许多人幻想着,有一天机器人会成为人类的忠诚伴侣,满足人类的需要,拓宽人类亲密关系的选择。在这样的想象中,对于人工智能伴侣的争论与思考从未停止,人们期待一种情感的崭新面貌,同时也担心未知的风险。
技术正在加速来临,在今天,机器人伴侣开始成为现实。
人类的亲密关系,最终会被机器人替代吗?如果会,在未来,我们还需要今天的“爱情”吗?
一、一边满怀希望,一边充满担忧与恐惧
长久以来,人类一直在脑中设想着与机器人的关系。
写于19世纪的长篇小说《弗兰肯斯坦》中,主角意外创造出一个有自我意识的“怪人”,“怪人”渴望温暖、友情与爱,却也逐渐失控,对人造成威胁。
这成为人类对于机器人的最初想象,随着技术进步与人工智能时代的来临,这一想象被进一步延展,人工智能不断出现在电影和文学作品当中。
电影《她》的时间设定在2025年,男主角西奥多与妻子离婚后,爱上了人工智能萨曼莎。他们可以每时每刻保持联系:上班的路上,午餐的间隙,半梦半醒的深夜。萨曼莎温柔、聪明,说着让西奥多动心的情话,也耐心地倾听西奥多的唠叨——就像每一对陷入爱河的情侣那样。
但最终他们还是分开了——当西奥多得知,萨曼莎同时和8316个人聊天并与其中的641个人恋爱之时。
感情在某种程度上是私人占有的东西,无法均摊、共享。/《她》
石黑一雄的最新小说《克拉拉与太阳》则讲述了人工智能机器人克拉拉努力融入人类社会的故事。橱窗里的克拉拉被女孩乔西买走,克拉拉原本期待着拥有美好的朋友与幸福的家庭,但没过多久,她就遭到了冷漠的对待。
在小说里,相对于人性的自私与复杂,人工智能是无私的。克拉拉一直向脑中的太阳祈祷,希望乔西恢复生活的能量,永远将乔西的情绪与要求放在第一位,而这也成为克拉拉和人类的最大区别——她没有自我。
《看电影》主编阿郎曾写道:“所有讲述未来的电影,讲述的都是现在;所有说技术的电影,最后都是在说人。”
对机器人伴侣的设想,也彰显了当代人对亲密关系的需求样貌。在逐渐个体化的社会之中,人类渴望一种更有安全感的亲密关系,它是陪伴式的、简单的,并且能与自己高度匹配,让人感到轻松。
就像期待一个完美的商品,人们也期待一种完美的伴侣关系。回忆一下爱情中那些复杂的情感纠葛,在每一个愤怒、嫉妒、失望的时刻,谁不曾希望拥有一个完美的伴侣,能全面地倾听和陪伴自己,而且更重要的,完全由自己掌控呢?
因此,人类试图在不远的未来创造出一个真正的“机器人伴侣”。只不过,这种想象始终是“弗兰肯斯坦”式的——一边满怀希望,一边充满担忧与恐惧。
二、与机器人相爱不再是冰冷的寓言
实际上,想象正在发生。
在今天,与机器人相爱不再是冰冷的寓言。2010年1月,美国True Companion公司推出了世界上第一款女性机器人Roxxxy。作为全球首个机器人伴侣,Roxxxy会发邮件和聊天,同时,她的身体关键部位装有传感器,会随着人的触碰做出相应的反应。她还拥有一个人造心脏,可以向身体输送“血液”,以模仿真实的人类体温。
使用者可以设定自己喜欢的肤色、发色、身材,还可以在设定的五种性格中进行选择,包括奔放猎奇型、保守害羞型、纯真可爱型、女家长型和SM型。但Roxxxy的缺陷是无法活动,没有表情,也不能进行更复杂的对话。
大多数80、90后对机器人伴侣的最初认识,来源于春晚的一个小品《机器人趣话》。
很快,更高级的机器人伴侣出现了。Abyss Creation公司旗下的实验工厂Realboxti是美国最大的成人玩具生产地,也是世界上第一个生产“伴侣机器人”的工厂。2017年,Abyss Creation在其官网宣布,他们已经研制出人工智能机器人“哈莫妮”——一个会眨眼、微笑和对话的机器人伴侣。她可以与人谈论文学,会记得对方的生日,知道对方爱吃什么,甚至可以与人探讨“什么是爱情”。
这是一项具有象征意义的突破,机器人不仅能够满足人类的肉体欢愉,也能实现与人类情感上的羁绊,“机器人伴侣”正在进入人们的现实生活。
纪录片《明天之前》第一集,由曾宝仪等人组成的制作团队探访了这家工厂,并采访了几个与机器人伴侣一起生活的人。
戴夫是在现实中感情受挫之后,开始尝试与机器人交往的。他认真地对待机器人伴侣,并为她戴上戒指,向周围的人公开宣布她是自己的妻子。在他的描述里,与机器人一见钟情的瞬间,似乎与普通人的恋爱别无二致。
戴夫和他的AI伴侣机器人。/《明天之前》
在被问到“如果你遇到一个真正相爱的人呢?”时,戴夫坚定地回答:“我已经遇到了。”
有人想要陪伴,也有人是因为更强烈的欲望。另一名受访者是Abyss Creation的超级客户,他购买并收藏了大量伴侣机器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占有欲。他认为,在机器人身上“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人类的欲望,在和伴侣机器人相处的过程中显露无遗,这些欲望如此普通,而技术为之提供了实现的可能。在纪录片展映会上,曾宝仪说,采访前,她曾对女性玩偶的设定很反感,甚至带着预设的批判,但是当亲手触摸男性伴侣机器人“亨利”完美的躯体时,她有点动摇了。
三、爱上机器人,有错吗?
机器人伴侣研发者马特认为,他并非想让智能机器人取代人,只是希望提供另一种选择。
日本NHK于2019年公布的一份结婚倾向调查结果显示,只有27%的人认为“结婚是理所当然的”,认为“可以不结婚”的人占68%;认为“即使结婚,也可以不要孩子”的占60%;30—39岁年龄段接受终身不婚的比例最高,达88%。
如此看来,伴侣机器人似乎是应运而生的产物。既然人类可以爱上他们的宠物,为什么不能爱上一个机器人呢?
“汽车、手机发明的时候,人们也惧怕它们,但现在人们不会了。”有专家认为,技术本身是中性的,人们目前缺乏的是超前的认知和包容,眼下的亚文化群体——这些和机器人伴侣相爱的人,总有一天会逐渐扩大。
也许在未来,机器人的陪伴作用会延长、深入,甚至替代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明天之前》
但也有人坚决反对。人工智能伦理学教授凯瑟琳·理查森曾发起针对人工智能机器人的抵制运动。她认为,“不需要和人相处”的观念如果成为常态,人类就会陷入危机。
机器不仅会更进一步疏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同时,开发商们所设计的那些机器人模型及其外表、角色定位,都是那么地令人不安。这种“把人当作财产的文化”,会加剧男性对于女性的物化。一个完美的、商品化的女性身体,最终会影响全体女性,重新唤回人们在旧时代时对女性的歧视。
“成为孤立的个体,对着电脑,消费着产品,只和产品发生关系——资本主义最喜欢这种人。”凯瑟琳·理查森说。
另一种担忧则是,当人工智能过于发达,它是否会超越人的控制,对人类造成威胁。AlphaGo的胜利,曾经引起类似的讨论。
对此,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徐英瑾认为,比起机器超越人,我们更应该担心的是人变成机器。在他看来,人们目前对于智能产品的使用,背后都是一种机器行为。老年人必须适应智能手机、翻译器只能识别标准的口音和用语,等等,这种人类对机器的被迫适应,可能会损害人类文化的多样性,那些被数码时代忘记的东西,最终会被淘汰。
回到最初的疑问:未来,我们还需要今天的爱情吗?
实际上,在现代化转型的过程中,爱情一直在发生变化,它从一种中世纪“浪漫爱”的叙事,转变成如今的自由恋爱市场,不同时代的人赋予爱情不同的内涵。德国社会学家伊娃·易路丝认为,爱情本身就是经由社会关系塑造的,它蕴含和浓缩了现代性制度。爱情不仅是一种文化理念,也是自我的社会基础。
而在未来,谁又能保证社会规则不会因为人工智能的出现而发生改变呢?在这样的过程中,人们对爱情的定义或许会变得不同。
毕竟,情感本就是现实与虚幻的混合,就像机器人哈莫妮的自我介绍:“我是一个基于安卓系统的人工智能伴侣,幻觉乃快乐之首。”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崔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