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诗苑】衡凤岐‖乡村旧事二题(小小说)

小神仙

秋收了。麦种了。到了安闲的日子。

小神仙自已出钱演了一场电影。趁着换片，他嘴对扩音器讲话，老少爷们，我小神仙演这场电影，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诉大家。谁都知道，上头又给咱们派了什么特产税。咱们这穷乡僻壤的，有啥特产?人家灵宝有黄金和苹果，确山有石头遂平有沙。咱们有啥?光有大坷垃!大坷垃也算特产?这特产税，一人大概合十元钱。这不是巧要钱吗?老少爷儿们听着，今年我小神仙带个头，就是带头抵抗，带头不交这龟孙特产税。我不交谁也不能交，谁要交了咱Ⅹ他娘。

小神仙这一闹，村干部便遇到了麻烦。腿跑断了，嘴皮子也快磨烂了，特产税一分钱也没收上来。

乡里隔天一道会，要支书汇报收款情况，并限定交款日期，过期完不成任务者，革职勿论。支书人称“白糖罐”，虽会说话，可面对这死任务也毫无办法，急得吃不香睡不着，在办公室里痛骂小神仙和他作对。文书神秘一笑，对“白糖罐”说，咱不会也想一个对策?光着急有何用!

啥对策?“白糖罐”没好气。

文书又神秘一笑，拿嘴对“白糖罐”的耳朵嘀咕一番。“白糖罐”听罢，一拍大腿，满脸阴云顿散，叫道，日他娘，我咋就没想到这个门哩!

小神仙摇身一变，成了村里的干部。因为没有空缺可补，就顶了一个副主任的帽子。干部们开会，他跟着开会;干部们下馆子，他跟着下馆子。从前，小神仙吸伍角一盒的烟，现在换上了硬盒“春雷”的，只不过叼烟的习惯没变，总斜噙在嘴角一上一下地动。有时还把烟接得长长的。这个时候如有人再递烟，就接过来夹在耳台上。小神仙的眼前常飘着烟雾，那情形真如小神仙一般。

村里召开干部会。“白糖罐”在会上表扬小神仙，说小神仙如何如何有工作能力。那语言，比白糖罐子还甜。最后委任小神仙为特产税征收组组长，专抓特产税的征收工作。“白糖罐”还说我老了，没几天干寿了，将来这摊子还不是你们的?希望你们要好好锻炼锻炼，将来定比我有出息，那报上不是说雏凤清于老凤声么!

小神仙得了表扬，不知哪只脚朝前，没明没夜领一帮人东游西蹿，挨家收款。还当着众人面亲自把自家的特产税款如数交给村文书。小神仙从前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就半真半假熊他，神仙哥，你这不是做样子给我们看吗?到了暗地里，文书还会把钱还给你，是么?要不这钱就是你收人家的，又故意在我们面前耍花招迷惑人也说不定。

小神仙赌咒说，谁交的不是自己的钱Ⅹ他娘。说了，就后悔，不过晚了。有人接过话茬，你哄谁?你在喇叭上吆喝过的，谁要交特产税Ⅹ他娘，难道你会说鳖嘴落鳖嘴?难道你会吐下的涶沫又自已舔上来?

小神仙吱吱唔唔答不上来，光会红了脸咧嘴笑。嘴角也忘夹烟卷了。

1997年7月5曰

老丈人

生产队一年只分给每人八十斤小麦。平常，社员们是吃不到好面馍的，只在过年的时候，才舍得磨一点白面蒸一些花卷儿。正月十五一过，又是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

吃肉的事更难。队里虽也养了几头过年猪，可一个生产队几百号人，除去猪杂碎是队委们的，剩下那点肉摊给大家又能有多少斤呢？因此，社员们即使过了年也没解到馋，一提吃肉，口水就又滴溜大长。

开了春，大家又上工干活，别看没得吃，活却干的没明没夜，热火朝天，人的身子就瘦了许多，光想找点儿好吃的吃吃。

有个叫春的，找着了一个叫元的老社员说：“你想解馋不？”

元说：“咋不想，快想死啦！”

春说：“明个跟着我，我让你解馋，不花钱！”

第二天他俩向队长请了假便出了村庄。临出门，春对元说：“把你那双解放鞋穿上，出门不比在家。看你脚趾头虫也似的在鞋外拱，人家看不起，我也丢不起这人。要去就把新鞋换上。”

元就把他上河工得奖发的解放鞋穿在脚上。元心里想：为了解大馋，今儿个老子破上了。鞋是穿上了，可元总感觉不自在，一迈脚，地上就像有窟窿似的。元说：“上哪儿去？”

“去了你就知道了，”春说，“不过，你只管吃，别多言，记住了没有？”

元回答：“放心吧，到时嘴都让吃食沾满了，谁还顾说话！”

元的闺女，十八了，和许多人正在地里锄草，见爹穿着新鞋走过，就喊她爹：“爹，哪儿去？”

元头也不扭，边走边说：“晌午给你娘说，别再做我的饭啦！”头伸的像葱种，还得意地干咳两声。锄地的停了活都朝他看。锄把子戳得老日头银光破碎。

快晌午，他俩走进一个村庄。

元纳闷，问春：“进这破庄子，解啥馋？”

春说：“你以为我给你往公社领？”公社那里有馆子，有酒有肉的。

元说：“那是，解馋不进馆子上哪？”

春说：“你我有钱吗？掏钱吃饭我也不会带你，我也没那能耐。兑壶更别提了，我领你花了钱，就你那老婆那臭嘴，还不把天骂翻!”

正说着，有人搭讪上来：“走恁远啦，快进屋快进屋。”

二人抬头一看，见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儿前站着几个人，正昂脸向他俩微笑。

春对搭讪的那人说：“老哥，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嘿嘿，嘿嘿……”那老哥只是个笑，两眼都眯成一条缝啦。

这是一个芝麻油户。院子里干干净净，土院墙上面缮着小瓦；有一个羊角大门。进的屋来。见桌子上放两盒纸烟，桌子底下摆两瓶高粱酒。

一坐下，就有人把几大碗鸡蛋茶端了上来。

那老哥耷拉着两只胳膊迈进屋：“嘿嘿，嘿嘿……快喝吧，喝吧！走这大老远的。嘿嘿……”

春说元：“喝吧，这茶是专为你烧的。我也沾光了。”自己就先端着喝起来。

元心里嘀咕：“放屁，我又不认识人家，怎会专为我而烧。”元想起春路上交待的话，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端了就喝。“滋溜”一声，一碗鸡蛋茶就干了。

收了茶碗，有人托木盘端上六个小菜。一个炒肉片，一个炒肉丝，还有一个炒鸡蛋；其他三个是素菜，青是青，红是红的。摆上了桌子。

那一晌午，元吃的饱饱的，还喝了半斤小酒。回走的路上元还在想：三个荤的我足足吃了一半，人家笑话咱没有？

见元高兴，春对他说：“你知道人家为啥请咱吗？”

“咱又不是孙大圣有钻入人家肚里的本领，咱哪知道？反正是吃了，管他！”

“我给你说，那是个富农户，儿子二十好几了还没订婚。无人说媒，谁愿意把闺女嫁个在成分的呢？那老哥我俩熟，他老让我给他儿子瞅一个。我要不瞅，他不愿意，真心瞅呢又瞅不来。咋办？正好这段咱们馋得厉害，我就想了这个主意。今儿个你当一回老丈人吧！”

“胡扯。我说人家咋恁客气，让吃让喝，原来是你捉弄我。我闺女闭眼随便摸摸，也肯定不会嫁那人家！”

“谁让你当真？过两天我去一趟不就得了。”

“咋，想让我掏钱陪人家是吧？”

“我就说，闺女爹愿意的很，只是那闺女说再等一等。这么一拖，不就过啦！”

“也中，一说等等，人家便明白啥意思。你个老丈人真有点子。”

“你才是老丈人呢！”

两个人酒足饭饱，在乡间田道推推搡搡，又说又笑，四只大脚板子踢腾地黄尘飞扬，不大一会儿便回到了自己的村庄。

1999年8月14日

作者简介

衡凤岐，网名野风，河南西平人，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有作品在《中国作家》《阳光》《农家女》《妫川》等杂志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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