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闻强识】“你哪一笔是古人的?”“他哪一笔又是自己的?!”
翁方纲是清朝帖学代表人物之一,当时北方写碑版的多来求他,也算名重一时。探究其书法生涯,不由让人联想到一句古语:“弄假像真终是假,将勤补拙总轮勤。”
翁方纲一生学书用功刻苦,即是花甲之年,每日课程还和少年时一样。但因种种原因使他超越前人的地方很少。
当时京都书法以刘墉和他两人最佳。翁方纲的女婿戈仙舟是刘墉的学生,一日戈仙舟拿着刘墉的书法来请教他。翁看后对女婿说:“回去问你的老师,哪一笔是古人的?”戈仙舟回去告诉刘后,刘说:“问你的丈人,他的书法哪一笔是属于自己的?”
刘墉的回答简单而直接地点出了翁方纲书法的一大特点,即摹古。从他的学书路径上看,《湖海诗传》有云:“覃溪书法初学颜平原、继学欧阳率更,隶法《史晨》《韩敕》碑,双钩摹勒旧帖数十本。北方求书碑版者毕归之。”他自己也曾说:“自幼学率更楷书。”由于这个启蒙,他的一些作品中明显有欧阳楷书的影子,这类作品近于行楷,峭拔内擫,转折处横竖的粗细对比强烈,而这些正是欧阳楷书的特点。
翁方纲所取法的另一个源头正是苏东坡和米芾,他颜其书房曰:“苏米斋”,表达了对这两家的钟爱。乾隆三十三年,翁方纲出任广东学政的第四年获得了苏轼的墨迹《天际乌云帖》在此后的四十多年里,他不断展玩、题跋这件作品,以至于现在我们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他的小字。这些题跋谈到了作品的内容、风格、评价,记录了他所发现的每一个细节和为之所作的诗文,可以视为翁方纲认真揣摩苏轼书法的记录。
翁方纲 题徐渭杂花图卷
37x468.4cm
南京博物院藏
整体上来看,翁方纲的书法面貌以淳厚古雅见长。除了力学颜真卿、苏轼、米芾外,他还对金石碑刻做过大量临摹,对于有价值的拓本,在别人请他题跋时他往往会钩摹一本,以便于日后的研究和比较。
这种钩摹对于提高书法水平以及审美显然是有益处的。通过这样日复一日的积累,浸淫在古人经典的法书碑刻当中所获得的滋养是巨大的。因此翁方纲的书法在学者风规中始终透露着一种古雅之趣。
翁方纲 缩临兰亭序 选页
7.3x4.8cm
故宫博物院藏
综上可知,其真、篆、隶诸体皆工,尤以小楷朴静厚实,境界颇高。此外翁方纲还有微书绝技,曾在一张不满方寸的纸上写下全部《兰亭序》,笔画锋芒,备尽其致,又能在一粒胡麻子上写“一片冰心在玉壶”七个字。
翁方纲汉隶四种
上海福禄寿书局出版
选页
晚清碑学兴起以后,既往的帖学书风受到了很大质疑,其中就有翁方纲。康有为讥其为:“终身欧虞,褊隘浅弱”“只是工匠之精细者耳”。杨守敬也说他“天分稍逊,质厚有余而超逸之妙不足”。就连同为帖学大家的刘墉也认为他过于拘谨保守而创新不足。但其实翁方纲也并非一味泥古而不知变通者。
经过毕生的临摹,晚年的翁方纲也力图跳出绳墨,营造自家面貌。
他在嘉庆十二年临米芾《西园雅集图记册》的题跋中写道:“余生平书是记计百余本,总拘于米家面目,无复自家面目,而半老神味反不能肖。今岁重邀鹿鸣恩宴,先后同科及诸故旧、诸友人日相会于余斋,亦可谓余生平第一庆幸之事也!友人曹子庆余,精神之健,并谈及米老既耋,复小楷书是记。噫!余衰矣,不能复续是记矣,独不能即是记而临之乎?因提笔效之,纯用本家面目,似颇得米老神味,亟取余家藏素摹本对之,如二家书矣。友人曹子,以为与右军、南宫相伯仲,是诚虚誉。若谓生平摹是记,运以脱化之笔者,是尤存心堪自信者耳。”这种转变对以学问立身的翁方纲来说已是难能可贵,也让我们看到乾嘉学人对待书法的另一种洞达和变通的心态。
翁方纲 临米芾多景楼诗册
朵云轩藏
乾嘉学人是很有意思的一个群体。乾嘉时期,学者们普遍认为书法是“小技”“小道”,不足为学,但在书法上却都有不俗的成就。他们明明对书法兴趣浓厚,却始终不愿正视它,而翁方纲则突破了这个局限。他愿意讨论书法,在汉学与宋学的对垒中看中“义理”,主张调和汉宋。虽然他也认为这是“小技”“小道”,但也说过“其精义可以入神”。对待金石学,他重视拓本的存字、笔画,认为“不为书法而考金石,此欺人者也。”
翁方纲 致慕堂手札
冯永轩私人藏
从翁方纲的作品中,我们既能看到古代书法传统的烙印,亦能感受到深厚的“学者气”和“书卷气”。作为学人,他的书法中彰显着一种宁静、质朴之气,一点一画就像在学问的濡养中生发而来,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他在以学问为本、书法为余的时代思想下造就的这种风格,无意间提升了书法中的文化品格。
学问与书法的关系并不容易说清,但翁方纲的书法实践为我们提供了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