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垦:村歌(电视剧本第五集)(剧本)
村歌(电视剧本第 五集)
◎牛垦
【作者简介】:牛书强,笔名牛垦,生于1948年12月12日,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编剧专业,曾在宝鸡市话剧团任编剧,现为宝鸡市艺术创作研究室专业作家,副研究员,《炎黄》杂志常务副主编。曾在省内外文学刊物发表《桃柳榆》系列中短篇小说三十余篇及数十篇散文、随笔等。在《剧本》、《新剧本》、《当代戏剧》等戏剧刊物发表大型剧本《情同骨肉》、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秦穆公》、小品《猫腻》、《百元假钞》等十多部。作品曾在全国、省、市多次获奖,其中《猫腻》荣获中国剧协全国百优小品大赛一等奖;《百元假钞》荣获中国曹禺戏剧文学入围奖、北京市庆祝建国五十周年佳作奖。大型话剧《家贼》荣获陕西省戏剧创作一等奖,连续演出140余场,获陕西省文化厅嘉奖。系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陕西分会会员。
连绵起伏的凤凰岭,一座座流水环绕、绿树掩映的小村庄,慢慢溶入片头歌:
流水环绕,
绿树掩映,
我的小村庄;
村里的人村里的事,
让人欢笑让人抹泪,
让人怎能不思量……
溅落几多星辰,
升起几多朝阳,
我的小村庄;
理不清的恩恩怨怨,
道不尽的涩酸情肠,
让人怎能不吟唱……
第五集
96
晨曦未露,整个桃庄处在黑乎乎的晨雾中。
桃改家的一扇窗棂首先亮了,窗纸上映出了榆叶急急起床的身影,窗内传来桃改沉沉的酣声。
榆叶悄悄推开门,掩着怀走进了灶房。
灶房。榆叶麻利地给锅里倒了水,燃起火,向滚沸的水里下了粥,在锅下偎了几根木柴,又挑起水桶。
榆叶生怕惊动了还在睡觉的婆婆和丈夫,小心翼翼地穿过院子,走出院门。
村街上空无一人,雾气浓浓,地面湿漉漉的。
榆叶担着水桶穿过村街。
水井台上的辘轳孤零零的浓罩在雾气里。
榆叶走上井台,麻利地将水桶呼噜噜放在井里,又麻利地拽绳儿一摆,辘轳把儿吱扭响,满满一桶水便忽悠悠地打了上来。
榆叶轻快地挑着泼溜溅沿的一担水,走过村街。
榆叶挑水走进院里,走进灶房,将水倒进缸里。
榆叶揭开锅盖,锅里的粥熬得粘乎乎的正好。
榆叶欣慰地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又给锅下偎了把柴末儿。
榆叶悄声儿推门走进婆婆房里,病殃殃的桃母不停地咳嗽着,摸摸索索着欲穿衣。
榆叶忙道:“娘,天还早,你老人家身体不好,要多睡会。饭我作好了,我锄地去了。”
桃母问道:“ 改哩?”
榆叶:“他身子骨弱,让他多睡会。”
桃母:“你也不能老迁就他,土地都下放到户了,各人挣下各人吃,他一个主家男子汉,能整天象个油混混?”
榆叶不吭声,端着婆婆的尿盆走了出去。
97
晨光曦微,村外的棉田里,除了榆叶独个儿低头劳作外,依然没有一个人影影。
虽说劳作苦,热汗淋漓,但榆叶眉头舒展,心情却很愉快,锄头起舞处,野草儿除去,土地变得松软。
松软的棉田逐渐向前方伸展着,变小了的榆叶依然挥锄不止。
旭日东升,大地染上了一抹红泅。
从村里通往责任田的田间小道上,桃改嘴噘脸吊,懒洋洋拖着锄头上了地。
桃改未干活就发火:“人家昨晚又失眠啦,浑身没一点劲,你非得让娘逼我干活不成?”
榆叶不但没发火,还关切地用手摸摸桃改额头,低声说:“身子不舒服就回家歇着,我没让娘逼你。”
桃改生硬地用手拨去榆叶的手:“回去也睡不安宁,谁让我天生个苦命!”
桃改的话差点把榆叶惹笑了。榆叶掩着嘴不出声,赶忙锄她的地。
日头升起,天变得热起来。
桃改抓腮挠耳,越来越不耐烦。
低头忙忙锄地的榆叶汗水濡湿了布衫,看桃改懒散的样儿,又忍不住偷偷笑了,对桃改说:“干不动了就在地头的树下歇着去,看你那样子就让人难受。”
桃改坦然道:“我也该歇歇了,我都锄了那么大一片,何况我身子又不舒服。“
桃改拖着锄走到地头的树荫下,一歪身软面条样地躺了下去。
烈日炎炎,偌大的棉田里,就榆叶一人顶着毒日头锄地。
地头的树荫下,桃改嘴角淌着涎水呼呼大睡。
98
夏夜沉沉,榆叶提着一盏墨水瓶瓶做的小油灯,沿着墙角捉蝎子、土鳖虫……
烈日正当顶,榆叶拿着竹杆挎着柳篮儿,在河滩树林中捡蝉蜕。
有的蝉蜕挂在树上,榆叶就爬上树,用竹杆打……
榆叶挎着装满中草药的篮儿走进药材收购站……
榆叶挎着盛满酱、醋、盐的篮儿走出杂货店……
99
集镇上,小商店一家连着一家,招徕顾客的么喝声此起彼伏,忽而传来了早己久违的“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的二胡声。
在一家小饭店前,桃改手拉二胡,摇头晃脑瞎咧咧唱着。
小店主双手在胸前抱着,乜斜眼笑眯眯看着,看桃改还有啥花样。
桃改唱完了,念道:
“穷汉娃在你门前过,
请给穷汉娃一个肉夹馍。”
小店主盯着桃改,有意问:“我为啥要给你一个肉夹馍?”
桃改又念道:
“贵老板给穷汉娃个肉夹馍,
人民币挣的压摞摞!”
小店主哈哈大笑,扔给了一个未夹肉的馍。
桃改不满足:“给穷汉娃夹点肉。”
小店主不理。
桃改:“才是个啬皮!”
小店主刻薄地:“有肉还要喂我的狗哩”
桃改将馍狠狠咬了一口,赖不唧唧道:
“人民币挣的压摞摞,
该招祸你还是躲不过!”
在人们的哄笑声和小店主的怒骂声中,桃改摇摇摆摆乐滋滋走了。
100
淅淅沥沥的秋雨,榆叶冒雨在河边打猪草……
淅淅沥沥的秋雨,桃改一双脏手在抓麻将……
雨丝如线,榆叶在剁猪草……
雨丝如线,桃改摸了个自抠,狂喜得手舞足蹈……
瓢泼大雨,榆叶头顶片破塑料纸给猪喂食……
瓢泼大雨,桃改头冒冷汗输了个精打光……
101
晴朗的秋日,桃村四周的棉田里一片雪白。
榆叶在喜滋滋地采摘新棉。
桃家的晒棉花架前,病殃殃的桃母在强撑着翻晒新棉。
难得勤快的桃改笨手笨脚地帮榆叶往架子车上装准备送往收购站的新棉。
榆叶:“上收购站路远得很,你身子弱,卖棉花就别去了。”
桃改急切地:“我去我去,你一个人去我还不放心。”
102
玉带河边的大路上,往收购站送新棉的农民络绎不绝。
榆叶拉着一架子车新棉,桃改在后面推着。
榆叶在前边拉,额头津出了一抹汗。
桃改己是气喘嘘嘘了,先还有一下没一下的推着,慢慢腿脚酸软,被榆叶远远地拉下了。
103
棉花收购站早己是人山人海,排队的架子车、担笼望不到头。
当顶的炎炎烈日,晒得棉农头昏眼花。
榆叶手扶车辕,头上顶着一块旧毛巾,耐心的等着。桃改倒好,躺在架子车下的荫凉里,鼾鼾大睡。
验级处。等待验级的棉农挤成一团。
桃改抢先一步,将榆叶手中的收购单夺过来,殷勤地递给一位胖胖的打扮时髦的中年女验级员。
也许是桃改身上的汗酸味太浓了,女验级员捂着鼻子训斥道:“离远点,离远点!”
桃改颇尴尬,向后退了好几步。
过秤处。等待过秤的棉农排成长龙。
桃改这回学了乖,领着榆叶,离过秤员远远的便把收购单殷勤地递了过去。
没料戴黑框墨眼镜的男胖子过秤员也没给好脸,训道:“把车子往中间放!快点,快点!!”
桃改没好气,转脸训榆叶:“快点!叫你快点!!”
收棉处。场内堆集的新棉如同银山,山下满载新棉的架子车、担笼仍源源不断涌来。
桃改拿着收购单,榆叶拉着架子车,来到一座银山前。
桃改恭恭敬敬地把收购单递给一个戴着茶色眼镜的年轻人。
年轻人接过一瞄,把收购单一扔,训道:“没长眼睛?你是‘二级(棉)’,这收的是‘三级(棉)’!”
桃改这回火了,把收购单扔给榆叶,骂道:“你不是人,啥事都靠我!”
榆叶收起单子没吭声,只是苦笑笑。
骄阳似火,浩浩太空没有一丝丝云彩,
“二级棉”收棉处,一个穿短背心着短裤的工作同志指着银山吆喝棉农:“往上倒,往上倒,不往上倒不给签字!”
榆叶背着沉重的棉袋,踩着木板搭成的晃晃悠悠的天桥往银山上攀登,涔涔汗水濡湿了衣襟。
桃改背着半袋棉,踩着天桥也往上攀登,他哪下过这种苦,心跳口颤,腰腿酸软,差点哭出声。
付款处。窗口前依然涌满棉农。
桃改心急火燎地在付款处拥挤的人群外等候着。
终于,鬓发凌乱的榆叶拿着卖棉款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桃改喜冲冲地忙接过钱,一数,眉头顿皱:“才卖了这点钱?”
榆叶:“信用社扣了预购棉定金和个人贷款。”
桃改:“你不会不让他扣!”
榆叶:“借钱总该还的。”
桃改恼悻悻地将钱全装进自己口袋里。
榆叶讪讪地:“售棉奖励的化肥还没买哩,还有……乡上的提留款还没交哩,村上己催过多次了。”
桃改火了:“行啦行啦,莫唠叨好不好,这钱我有急用哩!”
104
明月挂中天,当空灯一盏。
桃改嘴叨香烟,很神气地坐在赌桌前,丑脸荡着诡谲的笑。
四双污脏的手搓得麻将哗哗喧响。
赌徒甲戏谑道:“桃改,你整天好吃懒做四处游逛,都不怕榆叶拉野汉?”
桃改自轻自贱:“咱娶的是‘四心’婆娘:做衣服痛心,买镜子伤心,人见了恶心,我走了放心。”
众闻之浪声狂笑。
四只污脏的手把麻将摆成“方城”。
赌徒乙打趣地:“桃改,你看柳枝好,还是榆叶好。”
桃改大咧咧道:“我看还是榆叶好,画上的美人再漂亮,能顶饭吃?要饱家常饭,要听话丑陋妻。我让她当众脱裤,她不敢穿上。”
众闻之揶揄嘲笑,挤眉弄眼。
四双脏污的手把麻将摆成“长城”。
赌徒丙:“别卖嘴,今晚一律现对现。”
桃改从腰中摸出一迭钱,啪地甩在桌上:“现对现就现对现,咱还有那五亩地哩,现在是土地分到家,干部没办法,咱说啥就是啥!”
桃改耍大方,朝每个人扔出一根烟。
整个牌场顿时烟腾雾罩。
四双脏污的手轮番甩牌。
桃改的手气一开首就霉气,老抓不上牌,反出牌就放“和”,气得打自家脸,骂自家娘。
桃改面前硬格铮铮的人民币逐渐向别人面前流去。
赌徒甲、乙、丙眉开眼笑,不停地向桃改扔烟。
桃改恼咻咻地与牌赌上了气,摸牌恶狠狠地甩着。
桃改恼咻咻地与烟赌上了气,一支接一支恶狠狠地抽着。
桃改恼咻咻地与钱赌上了气,一迭输完了又啪地摸出一迭。
桃改时来运转,手气慢慢好起来,这不,早早停牌,单“和”边九万。
赌徒甲以为摸了张好牌,得意地甩牌:“九万。”
桃改高声接槎:“和啦!”
赌徒甲、乙、丙自认晦气,高声骂娘,狠劲洗牌。
四道城墙对峙着。
赌徒甲向赌徒乙、丙使眼色。
赌徒乙、丙会意地点点头。
桃改对此全然不察,但他的手气份外好,在三人的夹击下又是一个“自抠”。
桃改喊“和”声和喊“自抠”声逐渐多起来,很快,喊“和”声和喊“自抠”声一声接着一声。
赌徒甲、乙、丙面前的钱又逐渐向桃改流去。
桃改面前,硬格铮铮的人民币堆成堆,桌面都放不下了,桃改不时将赢钱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这一圈,桃改的牌又不错。
桃改有点得意忘形。
赌徒甲向赌徒乙使眼色。
赌徒乙从桌下向赌徒甲换牌。
牌转一圈,赌徒甲喊道:“和啦!”
桃改丧气地打着自家脸。
赌徒甲、乙、丙诈笑。
又一圈开始。
赌徒甲又向赌徒丙使眼色。
这异样的眼色恰好让桃改窥在眼里,桃改顿时警觉。
牌桌下,赌徒甲又将一张牌伸向赌徒丙……
桃改佯装不小心将牌掉在桌下,在拾牌的刹那间,这一猫腻被全装眼底。
桃改忍住没有吭声。
赌徒丙大声喊“和”。
赌徒甲、乙、丙又一次相视诈笑。
四双污脏的手又哗哗洗牌。
赌徒甲、乙、丙居心叵测,神色险恶。
桃改一颗心早贼了,丑陋的脸上紧张地淌着冷汗,眉头一皱,忽而抱着肚子呻吟起来:“唉哟,肚子痛得很,我得回家吃片药,唉哟,唉哟,痛死我了……”
三赌徒一哇声阻止:“不行,不行,不打到底不是好汉……”
桃改忽抓起桌上钱,弹簧样跃起,夺门而逃。
三赌徒漫骂着追去。
105
云薄月淡星稀,雾霭氤氛一片,寒露烁烁生辉。
桃改表现出少有的机敏,象鼠窃鳅滑,在村巷逶迤窜行。
三赌徒紧紧尾逐,穷追不舍。
桃改喘吁吁窜过一条村街。
三赌徒也喘吁吁追过一条村街。
桃改刚拐进一条街巷,忽钻入一堆杂乱的柴禾堆里。
三赌徒喘咻咻从旁追过,引起一阵鸡噪犬吠声。
三赌徒来回找桃改不着,骂咧咧远去了……
四围重归静寂。
月儿西坠,星儿渐隐,雾霭更浓更重。
一切声响都久久地杳逝了,桃改才从柴堆中钻了出来。
106
桃改绷着不懈的警觉,手护着口袋那宝贝钱,一步三探地向家里走去。
鸡啼了,东方显出淡淡的鱼肚白。
那稔熟的柴门出现在桔红的晨曦中,桃改一颗悬着的心始放下来,警觉逝去,漾上适意的窃喜和自豪,脚下迈开了八字步,腾出手准备敲门。
蓦地,一根木棒冲他脑壳袭来
桃改一声惨叫,仿佛又尝了一次滚坡的滋味……
107
……雾状的视界,渐渐清晰,露出榆叶憔悴的脸,烂桃似的眼,难听的呜咽。
榆叶坐在病床前,泪流满面,久久守着昏迷不醒的桃改。
头缠绷带的桃改刚刚恢复知觉,便怒从中来,挥手向那霉气的榆叶脸扇去。
榆叶依任他打骂,哭道:“你挨了黑打,母亲急得跌了一跤,两眼看……看不见了……”
桃改捂着脸,唔唔地哭了。
榆叶剥开一个粽子,让桃改吃。
桃改一把打落,骂道:“你滚,你个丧门星,滚……”
榆叶再也无法忍受,哭泣着奔了出去。
主治老医师正巧进来瞧见,气呼呼怒诘桃改:“你说,为什么欺负她?!”
桃改:“她……她惹人生气。”
老医师:“她那点惹你生气了?她对你那点不好?说呀!”
桃改:“……我,我心烦!”
老医师:“心烦就打,就骂?一个女人家,深更半夜把你从十多里地背到这里,喂吃喂喝,擦屎端尿,换上你行吗?她不烦,你倒烦,还有点良心没有?!”
桃改无言以对:“我……”
老医师:“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得懂点夫妻恩爱,人情世故。年轻人,没她你就没命了,你血管里还流着他的血呀!”
桃改一下呆了。
108
田间一条小路,疙疙瘩瘩,曲曲弯弯。
榆叶拉着架子车,车上坐着病愈出院的桃改。
车轮辘辘,滚珠哒哒。
夫妻二人一路默默无语,各怀心事。
榆叶忽而不走了。
桃改有点诧异。
榆叶反转身,坦坦地对桃改说:“桃改,有些话,我得对你说了,不说不行了。”
桃改:“有话你就说呗。”
榆叶:“以前,我老顺着你,让着你。为啥来,一为可怜你命苦;二为我比你大比你丑,总象欠着你;三为长了二十七岁嫁不出去,是你让我脱了老姑娘的皮,感恩你。娘说得对,我是你的屋里人,就得象个屋里人,一味地顺让,反倒把你害了。从今往后,你得拿我当人看。你要不乐意,我回我娘家去,尘世上老姑娘一大层哩。”
桃改瞠目结舌,吃惊地听着,他没有料到,往日面团似的榆叶,竟有如此刚正的长篇宏论。
榆叶许是走路身热,许是叙说激动,两颊显得绯红。
桃改冲动地猛的抓住榆叶手腕。
榆叶以为又要打她,吓得失手将车把跌落,把桃改颠了下来,便惊慌地扶抱桃改。
桃改就势搂住榆叶,禁不住在她汗津津的脸上猛亲。
缠绵绵地歌声起:
哥在树上摘酸杏,
妹在树下执攀笼。
酸杏掉在妹头上,
妹不心痛哥心痛。
榆叶先是吓得转颜失色,后见桃改情真意切,复扑进桃改怀抱。
桃改发疯地亲着,是内疚?是感恩?
苦命的榆叶哟,生世来头遭被男人真诚的爱抚,热泪潸潸地落下来。
缠绵绵地情歌持续着:
酸杏青,青杏酸,
哥妹心里都一般。
阿妹望哥点点泪,
阿哥望妹泪点点。
曲曲弯弯,疙疙瘩瘩的土路,漫长长的……
109
桃家。
桃改跪在己瞎眼的娘面前,痛心地:”娘呀,不孝儿听不进你的话,不务正业,钱没捞着,反倒差点送了命,为住院又拉下一屁股债,儿有罪呀!“
榆叶眼蓬泪花,劝道:“人清醒了,比啥都劲大。这些天去县医院送饭,发现城里人卖粽子尽哄人哩,火候不到不说,里面尽藏着萝卜、洋芋蛋,还卖大价钱。在娘家时,我常包些粽子吃。就包了半笼试试,人人都夸好,卖得可快呢。河滩里苇叶多的是,再买些糯米枣,保不准能赚大钱哩!”
桃母抹泪道:“好,好,夫妻同了心,黄土能变金。改呀,你是快做父亲的人了,别让后辈人戳你脊梁骨。”
桃改深深点点头。
110
偏远的小山村,隐隐约约传来弦板鼓乐声。
村中的土场上,简陋的布置了一个舞台,秦家班的木偶戏《藏舟》正演得热闹。
恶公子抢走了渔夫胡老伯的娃娃鱼,并殴打老伯,被仗义勇为的江夏县公子田玉川阻止……
人数不多但热情的山村观众看得津津有味。
恶公子率众家丁追赶田玉川,田玉川慌忙忙跑到了河边,正着急间,见一渔船,急急呼唤……
舞台内,秦大叔执板鼓,宋震川操板胡,几个人的小乐队奏得有板有眼,卧在一旁的黑子悠闲地甩着尾巴。
田玉川被胡老伯的女儿胡凤莲搭救,被藏在舟内……
秦大叔轻点三通鼓。
操纵胡凤莲的杏叶边舞边深情地唱:
耳听得樵楼上三更三点,
小舟内难坏了胡氏凤莲。
月光下将公子用目观看,
好一个奇男子英勇儿男……
杏叶唱得颇深情,也将未婚女胡凤莲的羞涩神情操纵得维妙维肖。
拉板胡的宋震川全然沉浸在戏剧情景中。
秦大叔轻点四通鼓。
操纵田玉川的陈明边舞边唱:
耳听得樵楼上四更四点,
小舟内难煞了田玉川。
月光下将渔女仔细观看,
好一个奇女子闺中英贤……
陈明显然没有深刻领悟剧中人此时此刻的心理状态,唱得有点轻佻,也将正义公子田玉川操纵得有点轻佻。
拉板胡的宋震川听得直皱目头。
秦大叔重重的直敲板鼓,示意陈明注意。
陈明回头一瞥,脸上有些不悦。
戏剧结束的唢呐响起,舞台下响起喝彩声。
秦家班诸人七手八脚拆卸简陋的舞台。
秦大叔叫陈明:“陈明,今天的戏你是咋演的?”
陈明不吭声。
秦大叔向宋震川道:“震川,你给陈明说说戏。”
宋震川默头装乐器不吭声。
陈明心生妒意:“咱没在大剧团呆过,咱是胡演哩。”
宋震川依然不吭声,身旁黑子的双眸紧盯着陈明。
杏叶实在看不下去,向陈明道:“胡凤莲救了田玉川的命,田玉川看她时一是惊奇,惊奇胡凤莲竟有如此胆魄;二是敬重感激,胡凤莲毕竟救了田玉川,你演的确实太浮躁了。”
陈明不悦地盯了杏叶一眼,欲言又止。
秦大叔从怀中摸出小酒瓶,抿了一口,语重心长地:“陈明,大叔的身子骨越来越不行啦,这秦家班的担子以后就要靠你挑了,莫以为你手里耍的是木头娃娃,演戏也和做人一样,要用心演,实实在在的演,来不得半点虚虚套套!”
陈明敷衍地:“好,好,我下次用心演不就行了。”说着,独自拿起自家的木偶去装箱。
杏叶瞥了瞥陈明走去的背影,撅起了嘴。
秦大叔:“杏叶,听说你姐夫前些日子出了事,你明天抽空去看看。”
杏叶点点头,
111
桃改家。
榆叶正坐在院子里包粽子,桃母在一旁摸索着洗粽叶。
榆叶撒米、装枣,咬着马莲绳,麻利的包了一个又一个。从身子看,她有点显怀,也包得有些吃力,但心情很舒坦。
桃改挑着满悠悠一担水从门外进来,倒进缸里。
榆叶蹒跚地给桃改递上毛巾和茶水。
桃改忙接过,关切地:“榆叶呀,有活儿我来干,你身子重,要多歇着,别累坏了。”
榆叶:“我哪有那么娇气,尘世怀孩子的女人一大群,还都躺着睡着?我倒担心你,早早起来,赶着十多里到城里卖粽子,回家还要劈柴挑水。”
桃母:“榆叶,你别老护着他,他一个大男人家,吃不饱干不累,又不是三岁娃娃家。”
桃改抱着榆叶有意撒娇:“她就比我大嘛!”
榆叶一下被逗笑了。
桃母也被逗笑了。
桃改:“昨晚半宿没睡着,思谋着给孩子起个名儿,一连思谋了好几个,可又一想,还不知生男哩还是生女哩。今天进城卖粽子,顺便在新华书店翻了翻新华字典,还真翻出了一个。”
榆叶好奇地:“叫什么?”
桃改:“叫‘瑜’,三气周瑜的‘瑜’。”
桃母:“瑜?咋恁咬口来。”
桃改:“这你就不懂了。字典上说:‘瑜’是美玉,是好的意思。桃瑜瑜,桃瑜瑜,不管是男娃女娃都能用,叫起来顺口不说,还和榆叶的‘榆’字同音。桃瑜瑜,桃瑜瑜,我中有榆叶,榆叶中有我,三人连在一起,岂不是美上加美!榆叶,你说哩?”
榆叶笑着说:“你是娃他爸,你看好就行。”
桃改手一挥:“那就定咧,”拿起锄头又要出门。
榆叶忙阻挡:“那点地我一个人能务弄过来,你还是歇着去。”
桃改就是不肯,笑着说:“我多锄一些你不就少锄一些,咱们还分谁和谁呀。”
望着急急出门的桃改,榆叶眼眶红红的,心中温暖和感动深深交织在一起。
桃母忽而咳嗽了几声。
榆叶忙扶起婆婆,心疼地说:“娘,院中风大,你老回屋里歇着去,那点叶子我来洗。”
榆叶小心翼翼把婆婆搀进屋内。
榆叶安置好婆婆刚走回院里,杏叶背着一袋米走了进来。
姐妹俩互叫着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杏叶急切地:“姐呀,听说姐夫出了事,老爹可惦念哩。”
榆叶掩饰地:“一点小事,早过去了,你让爹放心。”
杏叶关切地:“姐呀,姐夫对你咋样?”
榆叶笑着点点头。
杏叶放下心来:“那个死陈明,说得真蝎虎,说你肯定要受罪。”
榆叶仍笑笑:“你姐夫就是那直性子,别看有时说话冲人,心底可好哩。”
说着剥了几个熟粽子让杏叶吃。
杏叶吃着粽子:“震川哥本来准备一块儿来看你,后来有事脱不开身,这袋米是他送你的。”
榆叶摸着米袋沉默良久,走进屋内,旋即拿出一个包袱。
榆叶:“你把这送给震川哥。”
杏叶:“啥东西这么神秘?”
榆叶:“也没有啥,你看了就知道。”
杏叶接过包袱,却没有看。
112
宋家班住地,众人正在做演出前的准备工作。
杏叶挟着包袱走了进来。
杏叶叫道:“震川哥,你出来一下。”
宋震川放下手中板胡,走了出来。
杏叶将包袱塞在宋震川手中:“我姐给你的。”
宋震川诧异地:“给我,是什么东西?”
杏叶:“我也不清楚。”
宋震川打开一看,是一双新崭崭的布鞋,不禁手一颤;又一看,眼前的新鞋虽说细针密线,却没有五彩丝线绣制的鸳鸯交颈图案,便掩饰不住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
黑子跳起来好奇地用鼻子嗅着新鞋。
杏叶静静地看着宋震川。
这一切,都让躲在一旁的陈明窥到了。
113
仲秋,玉带河水盈盈的。
县城南,正举办“物资交流大会”,人们偕妻携子,搀老扶幼,从四面八方向会场涌去。
交流会挺红火,从高处眺望,万头攒动,喧声盈天,如同煮沸了一口大锅。
临时搭起的舞台两侧树着两条对联,左侧是:改革开放春风荡漾吹拂西秦大地;右侧是:富民强国顺应人心耕耘春华秋实。
舞台上正演着秦腔喜剧《打锅》。
遍布会场各个角落的高音大喇叭转播演出实况,丑角胡抡有滋有味,韵律极强地“数板”:
二月二,三月三,
城隍庙过会热闹的冲破天。
帐蓬席蓬都搭满,
牲口集上把羊拴,
卖膏药的凭嘴片,
耍马戏的正上杆,
卖劳糟的打鸡蛋,
卖油糕的揉烫面,
铁匠炉子火心染,
银匠炉子把铜掺,
赶会的人儿千千万,
弄钱的路子不一般……
与“数板”相呼应,镜头闪过交流会上红火热闹的场面:
从城里来的商棚鳞次栉比,棚内各种商品五花十色琳琅满目,颇让人眼花缭乱……
农机市场上,各色农用机具俱全且明码标价……
牲口大集上戴着茶色石头镜的经纪人依着传统摸着袖筒议价……
各种食堂、饮食摊点,炒菜的炒菜,扯面的扯面,争相献艺,招徕顾客……
而在一些角落,另有各色人等匆忙的匆忙,悠闲的悠闲,急急火火又有条不紊地干着各种营生:货主漫天要价,顾客就地还钱;“长毛”(城里青年)嘴喷白沫哄“光头”(农民),“光头”(农民)自做聪明蒙“长毛”(城里青年);女的无意踩了男的脚,小伙有意撞了姑娘腰。这一边争执未休,那一边吵闹又起,如万花筒旋转,精彩纷呈。胡抡的“数板”倒成了交流会绝妙的旁白解说。
舞台上,胡成追打着浪荡子胡抡,台下响起一片笑声。
台下不远处,有一个用架子车搭成的粽子摊,摊主桃改在起劲吆喝,榆叶蹲在摊旁低头洗碗碟,四周围满了吃粽子的人。
桃改嗓门洪亮地:“凉粽子,白糖蜂蜜凉粽子,筋、香、粘、甜,顶饥又败火,吃一个还想尝两个捎三个”
桃改的生意颇兴隆,众人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顾客甲:“筋、香、粘、甜,果然名不虚传。”
顾客乙:“桃改卖粽子,人丑货漂亮呗。”
桃改颇得意,热情周到的刚送走一拨客,一搭眼,忽而眉开眼笑起来,叫道:“瑜瑜,爸的乖蛋蛋,我娃耍够了没有?”
桃改的乖蛋蛋桃瑜瑜,圆脸儿笑成一朵花,牵着桃母的手,蹒跚着跑了过来。
桃瑜瑜跑上去先亲了桃改,又一头扎在榆叶怀里。
榆叶搂着孩子,亲个不够,爱个不够。
桃改从摊下取出一块肉放在笼里。又取出三块布料,问瑜瑜:“瑜瑜,这……”
瑜瑜欢腾着扑过去抱在怀里:“我知道,我知道,灰的是给奶奶的,兰的是给我的,碎花花是给我妈的。”
桃改欣喜地抚摸瑜瑜的头,又变魔术般取出一瓶药。
瑜瑜快嘴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是给我妈治胃买的药,一天三次,一次两片。”
桃改大悦,抱起瑜瑜又亲了一口。对榆叶说:“瑜他妈,粽子也卖得不多了,剩下的我独个儿应付得了。你娘仨先回去,你还得准备明天的粽子哩。”
榆叶一手抱着瑜瑜,一手拉着婆婆,在桃改的关注下,前后一老一少隐没在人流中。
桃改转身喝碗凉水,又起劲吆喝起来。
戏台上,店掌柜拉着糊涂官让赔锅,逗得台下观众前仰后合。
桃改心情悦,手脚勤,生意顺,兴致陡然高涨。他哼着戏文,低头擦拭碗碟,影影绰绰中,一个倩影走近摊前。
桃改抬头问:“吃一盘么?”猛然间愣住。
面前站着一位俏丽的女人,衣着时髦,披过肩的乌发不烫不卷,随意用黑绸束在一起,显出一种潇洒的风韵,只是神情悒郁,深蕴着淡淡的苦楚。
女人也显出吃惊的神色。
桃改神思恍惚起来……
俏丽女人的脸忽幻得粉嫩纯情,扎着双辫,冲他深情地叫道:“桃改……”
桃改情不自禁地失声叫道:“柳枝……”
俏丽女人柳枝顿时变得忐忑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站不是,走不是。
桃改如遭雷殛,五官凝滞,四肢僵硬,手中碗碟儿失手跌落
(慢镜头)
碗碟儿慢悠悠徐徐坠落(定格)
似远似近,似梦似幻,桃、柳定情时乡土味极浓的歌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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