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王宏民：【在莽莽的密林里】( 小说 )
在莽莽的密林里
文/王宏民
饿……
憔悴不堪的阿明从昏睡中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饥肠辘辘。长时间的饥饿，已使它失去了百兽之王的威仪，显得潦倒不堪。
它仰起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亚热带那几乎是直射下来的阳光刺得它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此刻，时值中午，这片古树参天巨藤盘绕的原始丛林里一片寂静。那一缕缕从树冠缝隙中漏下来的阳光，斑斑点点地撒在幽暗的林间，使这四处弥漫着腐叶气味的动物世界显得更加神秘。
它前面不远处的一丛剑麻旁，一条巨蟒正在艰难地吞噬着一只小羚羊，不时扭动着森然乌亮的身躯。左侧那片水洼边，一条满身污泥的鳄鱼匍匐在茂密的草丛中，正在不怀好意地窥视着岸上那头正在闭目养神的雄狮。令人窒息的宁静中，一场危机又在悄悄酝酿着……
无意之中看到这一切的阿明，不由得皱起眉头，极其厌恶地把脸迈向一旁。
饿……
三年前那天中午，当前来西双版纳进行野生动物考察的那一行人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发现它哥俩时，这对饿得皮包骨头的虎崽已奄奄一息了。
看来它们的母亲出外觅食时遭遇了不测。是死于偷猎者的枪口下?还是死于与其他猛兽的搏斗?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完全可以肯定，那就是：充满温馨的母子相嬉的美好时光巳永远不复存在了。最后，考察队决定将这对濒于夭折的虎崽带回K市动物园，进行抢救。
这两位出身于名门望族的不速之客的光临，曾使K市动物园热闹了好一阵子。谁都明白，抢救这两只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之事的成败非同寻常。所以，当时的动员会上竟无一人贸然请缨。最后，园领导几经斟酌，把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郑重地交给了龙昌老汉——一个耿直善良、寡言少语的老管理员。当年，他曾是一名远近闻名的猎手，对老虎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
“啥？让、让我养？！”当戴着一幅高度近视镜、大腹便便的闵园长把园里的这一决定告诉龙昌老汉时，龙昌老汉着实吃了一惊。他仿佛听错了般疑惑地问道：“园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嘁！这怎么会是开玩笑呢？”闵园长闻言有些不悦，“这是件严肃的事情，园领导班子在会上经过反复讨论才最后定下来的！”
“噢，是这样……”龙昌老汉这回相信了，颇感意外地问道，“你们……都不怕……我把这两只小老虎都弄死？”
“……你不是那种鸡肠碎肚的人！”闵园长愣了一下，严肃而自信地说，“因为你知道个人恩怨和国家的事哪个轻哪个重！拜托你了！”说罢挥挥手，转身而去。
望着闵园长远去的背影，龙昌老汉甚是感动，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三十多年前一个秋天的早晨，他的女儿出生了。对于一个由于贫穷而成家很晚的猎户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天大的喜事！望着女儿那红扑扑的小脸，他心里犹如吃了蜂蜜，再看都看不够！眼看孩子快满月了。为了多打些野物招待过几天后将要来给孩子过满月的亲友近邻，扛着猎枪他进了一趟深山。然而，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几天后就在他正在为那一大堆到手的猎物沾沾自喜时，远在数十里外的家里的后门口，一只食人虎将他那出来抱柴做饭的妻子拖进了山林深处！村里的人闻讯后拿着铁叉棍棒奋力追赶到沟口时，只拣到他妻子的一只带血的鞋……
沉重的打击使他悲痛欲绝。不久，由于吃不到奶水日渐瘦弱的女儿，在一次连续三天高烧之后也夭折了。失去妻女的他万念俱灰。在埋葬女儿后，他一连几天都未进食，只是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山头。一天早上，人们看见脸色铁青的他带着猎枪和干粮上了山。一周后，他带回来一张新鲜的虎皮……
从此，他成了一位专门捕杀老虎的猎人。他曾暗暗发誓：为了给妻子和女儿报仇，一定要把周围的老虎斩尽杀绝！所以，当他用猎枪瞄准那一只只老虎时，一想到女儿那红扑扑的小脸和贤惠的妻子，他就会毅然决然地扣动扳机。当然，他也有犹豫不决的时候——那次，他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发现了几只嗷嗷待哺的小老虎。当他举起钢叉时，怎么也下不了手！他想，也许他们的父母就是当年吃掉他妻子的凶手，可是他们有什么罪呢？它们和当初自己的女儿一样，还是个吃奶的孩子！于是，他深深叹口气，慢慢收回了钢叉。几天后，他远远发现这个山洞前一只母老虎在左右徘徊。他马上选了一个有利位置端起了猎枪。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如果把这只母老虎打死，那几个失去照料的小老虎也会和自己的女儿一样夭折时，端枪的双手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不久，国家颁发了严禁捕杀老虎的禁令。为了发挥他熟悉老虎生活习性的一技之长，也是为了使这位无儿无女、因国家禁令而失去谋生来源的老猎人有个生活保证，K市动物园将他特招为长期临时工。他在园里的任务就是协助那些年轻的饲养员喂养老虎、豹子等凶猛动物。由于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园里就安排他长期住在动物园内。虽然一直是农村户口，由于有固定的工资，却也衣食无忧。
人们都知道龙昌老汉当年那段伤心事，但从来没有人当面提及，生怕触动他的伤疤。可万万没想到领导会把饲养这两只拣来的小老虎的任务交给他！看来领导绝对相信自己。一想到这儿，这个前半生与老虎不共戴天的老猎人感到一阵莫名的感动和欣慰。他暗暗对自己说，既然领导这么信任自己，说什么也不能让领导失望……
在龙昌老汉的精心护理下，这对已严重虚脱的虎崽终于化险为夷。这位年过花甲仍孑然一身的老人，像疼爱自己的孩子般疼爱这一对淘气包。他用奶瓶给它们喂奶，给它们洗澡，逗它们玩耍，带它们散步．还允许它们在他的床上黑天黑地地打滚嬉闹，甚至发现它们把他的蚊帐抓成了鱼网也不躁不恼……总之，一个当父亲所能带给儿子的欢乐和幸福他都给了它们。
和它们的相处中他最开心的事就是：吸一口旱烟，然后冷不防对着玩得正高兴的阿明它们的鼻子轻轻一喷。每当他望着它们呛得又打喷嚏又流泪，抱着鼻子团团转的滑稽样儿，他就不由得爽朗地大笑起来．这一笑，便笑去了人生的孤独和苦涩，笑去了一天的劳累和烦恼……
在这充满人性之爱的天伦之乐中，两只小老虎性格中那固有的原始野性渐渐消失了。龙昌老汉身上那种最能代表人类美好品质的善良天性．随着那一滴滴的乳汁，注入了它们那天真未凿的心田，也融化在了它们的血液中……
一次，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趁大人不注意之际，钻过护栏，将拿着饼干的一只手伸进了关着阿明它们的铁笼子!她母亲和旁边的人见状，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游客中一个特别胆小的姑娘甚至无比惊恐地捂住了双眼。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阿明它们只是偏着脑袋左右打量了一下女孩子手中的饼干，然后好奇地嗅了嗅，就悠然离开了。至此，那些把心提在喉咙眼的人才长舒一口气……
饿……
光阴荏苒。转眼间两年过去了，阿明和阿西也由一对活泼调皮的虎崽变成了两只膘肥体壮威风凛凛的成年虎。随着日月的推移，它们与龙昌老汉的感情也愈来愈深。一天不见龙昌老汉，它们就变得烦躁不安，而龙昌老汉一天不见它们，则心慌得像丢了魂!园里的同事都开玩笑说他要了两个“干儿子”。
在龙昌老汉看来，如果能和自己这两个“干儿子”相伴着度过孤寂的晚年，也就十分满足了。然而，好梦不长。他这种幼稚得可爱的幻想，很快就被一件意外降临的事情击得粉碎——
这年四月，出于科研的需要，国家有关部门决定让阿明哥俩重返西双版纳密林，从而检验一下那些自幼由人工喂养的老虎返野后的生存能力如何，借此为以后人工繁殖老虎积累丰富的经验。
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对于动物园其他人来说，也许算不了什么大事，然而，对于已经和这哥俩相依为命的龙昌老汉来说，简直无异平地一声雷!面对这一冷酷的决定，他一下惊呆了。他跑到闵园长办公室苦苦哀求，希望园长收回成命。闵园长苦笑着说：“唉，这哪里是我的决定哟，这是国家动物研究部门决定的！说心里话，光从园里的门票收入这一点考虑，我也不愿意让这两只老虎离开，可没办法呀，只要是上级的命令，咱就得无条件服从！”一听这话，龙昌老汉的心一下凉到了冰点！
一连一周他都寝食不安，心如刀绞。临别前夜，他老泪纵横地抱住阿明和阿西的头，哭得好伤心哟！这种感情是与亲人生离死别的感情，也是世间最真挚的感情!还蒙在鼓里的阿明哥俩，诧异地望着主人悲伤欲绝的样子，好生纳闷。为了安慰主人，它们亲昵地将自己的头在龙昌老汉的身上蹭来蹭去。殊不料愈是这样，龙昌老汉愈是难过！
翌日一大早．龙昌老汉自己掏腰包到肉食店割了几十斤好牛肉，一一喂饱了阿明阿西，然后把剩下的放到送阿明它们的车上。临走前他再三叮咛押车的人，一定要在下车前让它俩吃掉这些肉，要不然刚到那陌生地方会挨饿的。后来车已缓缓开动了，他还一边跟着车小跑着，一边大声重复着这些话。
关在铁笼子里的阿明它们刚装上车时，还觉得挺好玩的，后来汽车开动后，它们才意识到不大对劲。及至汽车徐徐驶出动物园的大门时，它们已完全明白了过来。它们先是咆哮如雷，把铁笼撞得山响，继而朝着眼泪迷离的龙昌老汉凄厉地哀叫起来。那声音像在求救，又像在哭喊，声声虎啸，使在场的多少人热泪盈眶……
饿……
猛乍来到这新鲜而又陌生的原始森林，阿明哥俩仿佛初次来到闹市的乡下孩子，一下子惶惶然不知所措了。它们一边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怯生生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彼此之间一步也不敢拉开。
这儿的好多事情都令它们感到纳闷。首先，它们不明白：那些草食动物为什么一见它俩，就如临大敌般仓皇而逃?它俩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和对方身上。觉得并没有什么异样而可怕的东西，于是更加困惑了。其次，它们不明白：为什么开饭时间都超过那么久了，还不见有人把饭送来！怎么能这样做呢?真不象话！一想到昔日备受人类关爱的辉煌，再看看目下的凄惶，它们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委屈。
也许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它们暗自说道。龙昌爷爷绝不会见死不救！一想到这一点，它们那惶惶不安的心才得到少许安慰。
入夜，当无边无际的黑暗完全吞没了西双版纳的美丽而它俩仍然食宿无着时，阿明哥俩才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肯定是龙昌爷爷不要咱们了!一想到这一令人心碎的事实，它们不由得伤心地哭了起来。它们那悲切凄厉、震撼山谷的呼啸在周围的动物世界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骚动。
好不容易熬过这漫长的第一夜后，它们不得不为以后的生计想办法了。它们想打听一下，在这荒无入烟的地方，吃饭问题到底该由谁负责。于是，便向一个长得跟它们一模一样的动物走去。
那家伙当时正卧在那儿狼吞虎咽地吃一大块什么肉．看见它们走了过来，不仅没有任何表示欢迎的意思，还露出了明显的敌意——霍地往起一站，脊毛立耸，一边虎视耽耽地盯着它俩，一边用喉咙发出重浊而又充满威胁的声音，似乎随时都会扑将过来。
阿明哥俩慌忙止步。对于已在人类文明的熏陶中生活了三年的它们来说，这种礼遇是万万想不到的！
小气鬼!阿西好不扫兴。哼，什么值钱的东西！让我吃我还不吃呢!它一边悻悻地朝回走，一边回过头又极快地瞥了那块肉一眼……
现实是无情的，容不得半点幻想。为了不至于饿死，昔日养尊处优、从不为吃饭问题发愁的阿明哥俩不得不放下贵族的架子，满面羞愧地去吃其他野兽的残羹剩汤。久而久之，它们发现这不是长久之计——那些微乎其微的食物怎么能养活这两个庞然大物呢?与其都饿死，还不如分头去谋生。于是经过严肃而又慎重的协商后，一个细雨霏霏的早晨。它们挥泪而别了。
饿……
哥俩的暂时分离并未使阿明的生活有所改观。从此以后，使它常常陷入痛苦之中的不仅是连日的饥馑，还有那难以排遣的寂寞和孤独。它不明白，同样是四条腿的野兽，为什么人家一个个都吃得膘肥体壮，而自己却食不果腹，日见消瘦?难道上帝对待他所创造的生灵就如此不公么?
为了找到答案。它开始悄悄尾随那只总在打饱嗝的同类。一天中午，当它看见这只老虎闪电般扑倒一只不幸的梅花鹿，噌噌几口就撕成血淋淋的几块而大嚼大咽时，它惊骇得差点儿昏了过去!
天哪！原来如此!它从心底里惊呼道，顺风飘来的那浓烈的血腥味差点儿使它呕吐起来。
后来它还跟踪过另外几只老虎，目之所见，莫不如此。那一幕幕惨不忍睹的景象使它心惊肉跳，夜不成眠。它打心眼里憎恶这种野蛮的杀戮，更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做。然而，当饥饿的煎熬一次又一次威胁着自己的生命时，在这生与死的十字路口，它不得不回过头重新认识这个问题了。也许生活就该如此?否则，从古到今那些食肉动物何以生存?此外，自己在动物园这几年，每天吃的不也是其他动物的肉么?只不过是由人类充当杀手罢了。想到此，它忽然觉得自己很虚伪。于是，经过一番漫长而又剧烈的心灵搏斗，它终于做出了痛苦的抉择。
它第一次袭击的是一只梅花鹿。当它一口叼住这只正在东张西望的鹿的脖子，正欲咬下去时，忽然愣住了——它无意中看见旁边的草丛中，一只大概还未断奶的小鹿正在满目惊恐地望着它!不知怎么，一时间它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当初失去母亲后的凄惶。而一想到这些，它那好不容易才鼓足的勇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第二次袭击的目标是一只獐子。当时，这只獐子正在吃草。奇怪的是它只吃不嚼，不一会儿就噙了满满一大口。阿明尾随着它，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扑将上去。后来，这只獐子进入一个山洞．阿明一阵窃喜。然而，当发现洞内卧着一只断了两条前腿的老獐子，正在吃那只獐子叼来的草时．它那曾发誓要变得铁硬的心一下又软了下来。不用说。它又放弃了一次饱餐的机会。
第三次(也是它开杀戒后的最后一次!)，它将一只猩猩堵在了一个动物们常来饮水的峭壁下。其时，它已一连几天都没吃东西了．空荡荡的肚子饿得火烧火燎一般．当它猫着身子正要一跃而上，那只猩猩猛地直立起来。它使劲拍拍胸前那对胀鼓鼓的双乳，又拍拍怀中的一只小猩猩，发出阵阵哀鸣，仿佛在说：别吃我!我有吃奶的孩子!
那撕心裂肺的哀求，唤醒了阿明那被饥饿扭曲的良知。眼前这感人的一幕使它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也曾这样爱过它们的龙昌老汉。而一想到这个慈祥的老人，阿明那颗巳被人类同化的心惭愧得隐隐作疼……
三次尝试的失败使阿明失去了作野兽的资格。它深知，在这莽莽的密林里，要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野兽，就得心狠手辣。可是它做不到。那天它逃一般离开那只母猩猩后，当时就暗暗发誓：今后宁愿饿死，也绝不再干那伤天害理的缺德事!
然而，在这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做一个正直善良的生灵，是要付出代价的。几个月饿病交迫的生活，已使阿明失去了在K市动物园时的风采，而成为一只骨瘦如柴的病虎。那些同类视它的善良老实为软弱可欺，动不动就冲它发火，甚至连那些当初常涎着脸向它乞讨一点儿残汤剩饮的豺豹，也频频向它发起袭击。
这一切它都能忍受——对于一个与世无争、宁愿饿死也绝不杀生的生灵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它所不能容忍的事呢?它只担心弟弟阿西一一这个娇气任性的调皮鬼现在生活得怎么样了?是否也像我这样潦倒不堪? 唉，该看看它了。它想。
饿……
其实，阿明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此刻的阿西不仅安然无虞，而且吃得脑满肠肥。与之前所不同的是它的眉宇之间已多出了几分凶狠和冷酷。当初，它与哥哥阿明分手后，也同样受过类似的凄惶，内心深处也同样进行过激烈的搏斗。当它第一次扑向那活生生的猎物时，也曾犹豫过，也曾在最后关头嘎然煞车，愧然而返，然而，那强烈的饥饿感渐渐使它再也无法冷静下来。它忽然觉得，一切道德信条在饥饿面前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一次，它实在饿得不行了，便不顾一切地帮一个同类袭击了一头极难对付的野牛。后来，在分享这份战利品时虽然不时受到那个同类的白眼，但总算填饱了肚子。
这次小小的成功使它尝到了甜头，也使它悟出了一条冷酷的“真理“——那就是：在这弱肉强食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之中，根本无“仁义”二字可言!要想保存自己，就必须吃掉其他动物，除非自己不想活下去!
从此，它那残留在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点儿原始野性又慢慢膨胀了起来。它先是为别的老虎当帮凶，后来，当它积累了一定的捕猎经验后，便开始独立作战了。在一次又一次充满血腥味的搏杀中，它完全恢复了固有的原始野性。及至返野后的第三个月，它已成了连同类也惧怕三分的恶虎!
没过多久，在一次与同类的火并之中，它失去了锋利的獠牙。这一意外的事故不仅使它在兽群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而且把它猎取对象的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几倍!它明白这将意味着什么。生存的危机又一次降临在它的头上。一次，它在一连几天都未捕获到猎物而奇饥难熬的情况下，竟然丧心病狂地袭击了一位前来采药的药农！
这次轻而易举的成功使这个已丧失了战斗力的恶虎开始把注意力转向人类。不久，它便成了一只恶名远扬的食人虎。
这天，它又埋伏在森林边沿的小路旁，等待着哪个不幸者自投罗网。
一会儿，不远处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和用竹棍打草惊蛇的声音。阿西一下变得十分亢奋。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当那人刚行至土坎下时，居高临下的阿西箭一般窜了下去，一口就噙住了那人的头。
正欲咬下去，它忽然一惊：啊?多么熟悉的味儿!这种特殊的味道曾陪伴它和哥哥整整三年！!
阿西愣住了：怎么办?怎么办?！一想到自己的肚子已空了整整五天，它的心又变得又冷又硬。它心里阴阴地冷笑道：哼，什么恩人仇人!此时此刻，世上一切活着的东西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块肉而已!想到此，它心一横，狠狠地咬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正当它舔着嘴角的血迹，准备离去时，前来看望它的阿明病歪歪地赶到了。望着地上斑斑的血迹和衣服的碎片以及人的残骸，阿明一惊。不等它把责备的目光转向阿西，忽然一种熟悉的气味夹杂着血腥扑向它的鼻子。仿佛猛然受到了重重一击，它只觉得脑子轰的一下，目眦愈裂。它犹如在打量一个可怕的怪物般，先是用陌生而又愤怒至极的目光死死盯着阿西，紧接着狂啸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膘肥体壮的阿西轻蔑地看了阿明一眼，一爪子将它打翻在地。那眼神分明在说：少管闲事!别说吃他，哼，饿极了连你我也敢吃！……
饿……
想起过去的一切，阿明的心都在紧缩了。此刻，旁边那条巨蟒已经把那只羚羊全部吞进了肚子．那只狮子不知什么时候也离开了，只有那条鳄鱼还呆在水洼边沉思着一一鬼知道它又在打什么坏主意l
饥饿和疾病已使阿明站不起来了。它是三天前病倒的。
不知怎么，从这天早上开始，它总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一个影子幽灵般地在它周围徘徊着，可仔细一看，又什么也没有。
这会儿，它又感觉到这个影子转回来了，就在左边。它猛的转过头，这回看见了——果然是它!！
在两束目光相触那一刹那，仿佛看见闪电一般，阿西慌忙把头迈向一边。望着它那干瘪的肚子，再回忆一下它那天那凶狠而又意味深长的目光，阿明马上明白它的意图了。一霎时．一股愤怒的烈火在它胸中升腾着．然而，当它想到对于它这个既不想饿死又不愿开杀戒的兽类来说，死也许是一种最好的解脱时，它的心又平静了下来——这是殉道者走向祭坛时的平静，也是虔诚的教徒被上帝超度到天国时的平静。
来吧，坏东西！来吧……它安详地闭上眼睛，十分泰然地等待着生命的最后一幕……
两个月后，再次前来西双版纳进行考察的省野生动物考察队在森林里发现了阿明的残骸。经过认真分析，他们在观察日志上如是写道： ×年×月，返野动物阿明，由于丧失了捕食能力而饥毙，时三岁半……
至于龙昌老汉的失踪，人们众说纷纭：有人说他可能是打猎时遇到了不测；有人则说他是去西双版纳看望他的两个“干儿子”时迷失了方向——因为有人看见他临走时，曾在动物园对门的肉店里称了十多斤上好的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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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宏民，陕西洛南人，1953年生，1982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陕西电视台总编室主任编辑、国家二级编剧，多年来在省内外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以及影视文学剧本三百余万字，先后在央视和陕台播出其创作的电视剧、电视专题片、戏曲小品、喜剧小品四十余部，多次荣获星光奖、金鹰奖、金狮奖、文华奖以及广电学会奖等国家级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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