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3D人物总是有着能戳破气球的下巴的网红脸以及杀马特的发色和造型；明明是古风题材却有一大堆女角色穿得比现代还暴露。”下方更精炼的总结是，“女角色终于好好穿衣服了”。
这是《眷思量》的豆瓣评价页面。这部作品最近播出的动画作品，讲述了神、仙因犯错误被贬到思量岛，以凡人肉身经历生老病死轮回，而其中的神、仙以及误入思量到的凡人欲图挣脱这里，并揭开秘密的故事。从美术到故事，都体现当前市场少有的女性向风格。导演赵禹晴此前曾参与过《魁拔》、《我的师父姜子牙》、《少年锦衣卫》、《四海鲸骑》等作品，《眷思量》的制片人之一，腾讯在线视频平台运营部动漫频道负责人佘媛媛，正是通过《少年锦衣卫》中由赵禹晴创造的古灵精怪的九公主，发现，原来3D动画是可以被女性喜爱的。与“好好穿衣服”的女性角色不多相关联的，是国产动画女性向动画本就稀缺。近几年热播的动画，要么根据男频网文改编，如《斗罗大陆》《斗破苍穹》、要么风格较为“硬汉”，如科幻题材的《灵笼》和武侠风格的《刺客伍六七》，更偏男性向。而热门的女性向动画几乎等同于耽改题材，如《魔道祖师》和最近热播的《定海浮生录》。除了更符合女性审美，团队也在力求细节的真实。第一季中，团队创建了117个角色模型，每一个都有专属的表情面板，即使是路人也会被“捏”出不同的长相，同时细致地画上毛发，而毛发也是三维角色身上最耗心力的部分之一。若用户随机暂停、放大一个人物还会发现，衣服上的线头也清晰可见。千人千面、接近真实人物的建模风格，是《眷思量》最早引发网友关注的点。《眷思量》B站号5月发出预告，前排高赞几乎都是对建模的称赞。“建模符合中国审美 又自然 又精致”等评价都获得了破千的点赞。不过在剧情层面，部分网友也提出了“剧情节奏偏慢”“每集都不够看”等评价。晴导也对毒眸坦言，市场上非耽改的3D女频向的动画内容实在太少，以至于《眷思量》在做受众分析时，很难从市场维度找到参考对象。“这部作品算是给3D女性向动画投石问路一下。我努力做做看。”《眷思量》的两位男女主镜玄、屠丽，是陪着晴导一起长大的精神玩伴。镜玄是晴导心目中“完美男神”形象的投射，长着一张无死角的脸；小时候因性格自闭会被欺负的她，常想“我要是个女战士就好了，这样就没有人能欺负我”，战斗力极强、字典里没有“自卑”的活泼少女屠丽就诞生了。第一季中所有主角所在的“思量岛”，出现在她的高中时期，父母以影响学习为由不让她接触动漫和画画。在现实中被高考压得喘不过气的她，对着脑海中的玩伴们说“那你们也在思量岛上和我一起渡过成长的难关吧！”《眷思量》的故事背景就这样诞生了：思量岛是为惩罚犯错神、仙的流放之地，被流放此地后会经历凡人的生老病死。传说每五百年，岛上会降临一次“天赎”，被困此地的神、仙及其后人只要通过考验就可离岛重返天界。“这是一个以男女主为代表视角，讲述岛上的年轻人如何成长，突破枷锁寻找心中自由的故事。”晴导介绍道。“眷”，首先是晴导对这些角色长达二十年的眷恋。她2004年选择考入中国传媒大学动画艺术系，是想借由动画，把这些陪伴自己长大的“儿子和女儿们”带到这个世界来。读大三时，她为完美世界手游《诛仙》做过陆雪琪的角色模型材质等，毕业后，用3D动画思路优化过《魁拔》的制作流程，在《我的师父姜子牙》、《少年锦衣卫》、《四海鲸骑》任美术导演……十余年的从业经历为她积累了许多作品，《眷思量》的制片人之一，腾讯在线视频平台运营部动漫频道负责人佘媛媛由此注意到了她。2017年，赵禹晴带着《眷思量》的一部分剧本，与佘媛媛交流。“我非常喜欢《眷思量》，但要说在市场上有多大的苗头？真的很难讲。”带着与赵禹晴一样投石问路的心态，2018年，《眷思量》正式投入制作。2019年《眷思量》首支预告片的发布，是很多人认识这个世界的开始。对赵禹晴而言，这却是一个渡难关的产物。启动之初，她遇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难题：作为一个没有IP支持的原创作品，各方都在观望，必须拿出东西来说服更多的人来支持这个项目。很多男女主粉丝质疑，为什么首支预告片是奉眠？导演曾在知乎回答过这个问题，首先，奉眠是故事里首个以神族状态登场的角色，与其他前期只能以凡人肉身形态渡劫的仙人相比，更能体现作品整体幻想神话的视觉调性。其次，2018年底开始做PV时主角模型材质还在反复精修和打磨过中，奉眠是当时已完成的角色，且是最能充分展示项目各方面技术水平的模型。最终，这支预告片在微博和B站播放量都破了百万，吸引来众多粉丝的同时，也让各方都有了继续制作项目的信心。在后续制作过程中，精益求精是常有的事。《眷思量》配音导演，光合积木工作室创始人姜广涛就曾在发布会上说，录音时看到导演展示的过程图，他感慨完如何精良的不久之后，下次再看可能还会不一样。“每次都是我觉得已经很好了，但导演总觉得还可以再好一点。”番剧在今年年初定档暑期档后，团队更是一直加班。“本来以为播出后会好一点，没想到播出后是成倍的忙。”晴导有些无奈地说。“白天跟各组人轮番交流制作推进度，晚上通宵达旦的不断处理着工作量难以想象的各种反馈。“不停的看，不敢拖延，以免影响第二天的制作进度。”对晴导来说通宵是常有的事，肝到早上把整理好的反馈发出去，让制作部门上班就可以收到进行修改。而她抓紧躺几个小时，爬起来再开始继续新一天的反馈工作，长此以往。播出后除了最后几集的反馈工作外，偶尔还要出席一些业界活动和论坛，“反馈工作太多，没时间写论坛演讲稿就在赶车路上写，忙到头晕眼花。”目前，《眷思量》播放量已破2.7亿，在骨朵国漫2021上半年TOP20排行榜中位列第20，也是唯二的6月才播出就上榜的作品。8月9日的“2021腾讯视频动漫年度发布会”上，也官宣了作品第二季的信息。第一季的故事只展开了整个构思的十分之一， 爱情甚至不是这部女性向动画的主线，“这是一部全员搞事业的剧，爱情是辅助，而且里面还有亲情和友情等美好的情感。”不少喜欢《眷思量》的网友表示，这部番剧不仅在细水长流地酝酿感情的发展，有让女性角色好好穿衣服，也不会让女性有一些刻意露腿、抖胸等动作。晴导也对毒眸坦言，经历了这个项目后，发现男性和女性对剧情看点的判断真的非常不同。眷思量剧组中有三位编剧，除了晴导外还有一位男编剧和一位女编剧。大家经常会就剧情看点来回争论。为了平衡受众和组内和谐，剧中的一些表达保留了男性思路，争论的结果往往是大家相互妥协各让一步。但大多数论点最终还是以女性视角的体验感为主。比如男编剧曾提议加入当时影视剧中比较多见三角恋的模式，就被晴导否决了。国产动画“直男气息”浓厚的背后，是女性创作者占少数的现状。晴导对毒眸说，国内女性动画导演屈指可数。“灯光、特效等细分工种也有很多女孩儿，但作品大方向还是导演在把握，而要做导演，必须要能熟悉、并跟完动画制作的全流程，这都对专业度、体力和毅力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女孩子很少有这么和自己过不去的，有这闲工夫穿美美哒逛逛街不好么，我选了动画这行，可能就是极少数想不开的女生吧，但我不后悔，起码我把脑内的幻想的角色们努力表达出来了。”而女频IP除了耽改外，在动画市场上也声量较小。晴导告诉毒眸，有受众基础的女频网文通常会被改编成电视剧而不是动画片，“一方面，电视剧市场的女性用户更多；另一方面，多数女频网文也不像男频网文一样有大量的玄幻和打斗元素，后者更适合以动画的形式。”有动画行业从业者告诉毒眸，属性为女性向动画的《眷思量》，在制作上倾斜的重点与多数国产动画不同。里面的人物有许多通过眼神、皱眉等微表情呈现的细腻表演，其环境、人物的雕琢也较为细致。细腻的表演，在《眷思量》常常体现为大量眼神特写镜头：男主角镜玄想起离去的家人，眼眶发红，很快又强忍下去；须灵犀面对家族指婚，一边顺从地接过了作为长女的责任，另一边又有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无奈，复杂情绪都在一个低眉闭眼间流露。吾立方数码的动画组组长还曾在采访中谈及，为了保证场景的真实性，一些简单的瓶瓶罐罐，甚至是瓜果蔬菜，动画组都要逐一雕刻，尽量做到精美逼真。即使是不起眼的“群众”也会逐一抠动作，而不是使用模拟器生成。晴导也曾在回答网友问题时坦言，“这一季很注重细节表演，这是我很喜欢的表达方式，后面也会继续保持并更加提升精炼。”虽然第一季留了些遗憾，但总归是趟出了一条摸索的路。晴导也对毒眸说：影视圈一直流传着一句老话，叫“影视是一门遗憾的艺术”，就表达了很多从业者对过往作品的心情，总有些想法没实现的遗憾。市场给到的反馈是女孩更爱看电视剧而非动画，但晴导想让更多女性爱上动画，“毕竟男孩子喜欢看的动画，市场上已经有很多了。我想做个能融合女孩喜欢的元素，并在角色、服饰审美等方面这些都有所体现的作品，让更多女孩爱上国风动画。”从考入中国传媒大学动画系，再到如今创办炎央文化，禹晴导演经历了国内原创成人向动画的重要发展节点。在她读大学的2004-2008年，大量国内动画公司在为海外做代工，原创动画多为“少年卡通”。成人向动画在电影市场无声无息，在电视台的语境里举步维艰。目标是“探索国内成人卡通之路”，于2006年播出的《虹猫蓝兔七侠传》，却因为有“暴力”镜头被家长举报了。《虹猫蓝兔七侠传》海报上有一句“探索中国成人卡通之路”刚毕业的她举目四望，《魁拔》的公司青青树是当时少有的在做原创动画电影公司，这也成了晴导入职的第一家公司。她为这部作品带来了很多学院派创作和生产的思路，并成为《魁拔》系列第一部的主创之一，还担任了合成总监和执行导演。最终，这部2011年上映的电影，也成为国产原创成人向动画电影里程碑式的存在。视频平台的入局，让一些原本需要在电视台和“少儿卡通”竞争的成人向动画，有了更大的生存空间。在魁拔上映前后的几年，禹晴导演明显感觉到，很多动画片因为在视频平台的播出，热度更高了，比如《秦时明月》。视频平台也慢慢从播放端向制作端覆盖。由赵禹晴担任美术导演的两部作品《少年锦衣卫》和《四海鲸骑》，分别是优酷和爱奇艺当年的重点动画项目。早从2014年开始，《眷思量》就在聊投资，但彼时市面上原创动画太少，过了两年，市场意愿起来，才遇上了腾讯视频。在这一时间段发展起来的国产原创动画，多为3D动画，从《秦时明月》《画江湖》系列再到《少年锦衣卫》《斗罗大陆》等等。这其中有人才培养难度的问题。“3D动画人才相对来说更好培养，它更多的是一个计算机工程的学习，而2D动画则对美术功底提出更高的要求。”晴导说。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因为学习3D技术，还多了游戏行业这么一个高收入的去处，所以3D人才的基数较2D人才要更大。而这对动画行业而言，也是一把双刃剑。晴导也曾在回复网友时提及，《眷思量》第一季的超预算和2019-2021年二次元游戏崛起有关系。“游戏跟动画在许多环节是人才共用的，这三年里动画制作成本的快速增长，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毕竟，在游戏行业的收入条件面前，动画行业并无优势。晴导无奈地对毒眸说，常常出现的情况是，好不容易与制作公司的工作人员磨合好了，互相明白对方的需求，对方却突然跳槽到了游戏行业。“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对作品的完成效率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不过，即便游戏行业面对动画行业有强大的虹吸效应，这些年来动画电影取得的市场成绩、平台对动画番剧的扶持，都在让动画行业朝着向好的趋势发展。“跟我刚毕业那会儿找不到原创动画组织的感觉完全不同了。”晴导说，“现在有很多人一起在这条路上探索，这种大家一起坚守，然后推出不同风格作品、百花齐放的感觉真的很好，感觉这个行业有地基在了。”无论是这几年发展迅猛的3D动画，还是正受到更多关注的3D女性向动画，都是在为国产原创成人向动画突破一个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