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的表情与眼光
肖培东
【导读：想着想着，雨不知不觉停了，阳光洒了下来。清澈的大地、一碧如洗的天空、生动的草木、我们的语文，这个世界充满了生命力和思考力。】
“老师，昨晚女儿作文课回来很兴奋，说是得到了老师的肯定。她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孩子，一直以来老师对她的学业影响非常大，她对老师的情感往往决定了她对课业的喜好……恳切拜托老师继续给予孩子关注，作文成绩提高多少倒是其次，我特别希望孩子能够拥有明朗的内心和表达的乐趣。如果有您的阳光，我想孩子一定会变得灿烂和自信起来。谢谢老师！”
读完这条短信的清晨，小镇还下着春雨，时而淅淅沥沥轻柔缠绵，时而急急忙忙酣畅淋漓。我站在窗前，凝视着远处的树、近处的草，它们全都在雨的滋润下欢欣地生长着。我很快想起了那个女孩，她就坐在第二排，话不多，眼眸里常有亮亮的期盼，仿佛春雨中青草上滚动的水珠。她写文章极喜欢用短段落，就像春天的雨在田野上四处跳跃一样 ，灵动但又容易逃逸主旋律。
我并不喜欢循规蹈矩的文字，虽然我也会告诉她要写得厚实一些，可我还是想夸奖一番，那字里行间的灵气是我们怎么教、怎么讲也印刻不上的，我相信她能写出好文章。“你对语言文字很有感觉，我觉得很好。”我淡淡地夸了一句，却未料到于她，竟然是一场滋养心灵的春雨。“现在看到孩子受到您的鼓励后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作为母亲的我真的是特别开心！”这场春雨，甚至润泽了一位母亲，欢乐了一个家庭！
曹文轩在回忆他的语文老师的时候，总会念及那个有月的夜晚。他说：“那个夜晚是我一生铭记的。没有那个夜晚，就没有我以后漫长的人生的道路。”昨晚的天空是否有月亮，我未曾关注。我轻描浅说的一句赞词，却成了女孩一家难以忘怀的月亮。我突然不安起来，还多少有些愧疚。
这条短信，我读了好几遍，渐渐地，我读出了“语文”来。
语文的表情，是阳光的。语文不仅是交际的工具、思维的工具，还是丰富精神世界、提升文化品位的工具。语文学习过程中，学生在学习、揣摩、品味、吸收一篇篇文质兼美的好文章的语言的同时，会受到其中丰富的民族精神、人文思想的影响和熏陶。语文可以帮助他们接受审美、伦理、文化等各个方面的熏陶和教育。所以说，语文，和生命的关联最紧密，它不仅成就并持续滋养了我们的听说读写，还滋润了我们的精神生命，让我们朝向健康、道德和崇高。语文学习，最终指向我们的生命成长，影响着我们的灵魂发育。
北京大学陈平原教授甚至认为，一辈子的道路取决于语文。他说：“对于很多老学生来说，语文老师比数学、英语或政治老师更容易被追怀。不仅与课时安排、教师才华有关，更与学生本人的成长记忆有关。”也许学生在多年以后追怀时，想不起当时语文课堂的教学流程和教学设计，但生命旅程中却必定会镌刻上语文老师的人文情怀和教学魅力，那留在记忆深处的语文，最终化作了精神的血液和生命的基石。虽然我们多次强调不能将语文课夸大拔高为政治课、思想课，但不可否认的是，语文课，最能让我们变得高贵、善良和丰富。
阅读，要从文字理解走向精神贮存。真正的语文学习最后都会有灵魂的参与，语文之旅必定会带上人的自我发现和自我成长。在庸俗化、商品化、功利化的文化环境里，在喧嚣浮躁、云谲波诡的时代氛围中，我们更需要用语文把生命引向阳光。借助这位母亲期盼的话语，学语文，为的是“拥有明朗的内心和表达的乐趣”，为的是让生命变得“灿烂和自信”！
语文的眼光，则是要落在语言文字上的。语文教学，说到底，就是培养擅长阅读、思考与表达的读书人。女孩的母亲说“作文成绩提高多少倒是其次”，她看重的是“孩子能够拥有明朗的内心和表达的乐趣”。
这“表达的乐趣”是什么？就是语文学习的基本任务——通过各种训练，培养、提高学生运用语言文字的能力。
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的家，而用此语言说话写作的人则是这个家的守护者。”语文课程是一门学习运用语言文字的综合性、实践性课程，教语文，就是教学生学习和运用语言文字。于漪老师说：“语文课就是语文课，须把握它的本质属性，在语文知识教学、语文能力训练中贯彻人文精神，以培养学生，收潜移默化、春风化雨之功效。”可见，教语文，必须基于语言进行教学，思想教育、文学教学和知识教学必须在听说读写的语言教学基础上进行。我们常说的“揣摩”“感悟”“涵泳”“体味”，其实都是在强调对作品的感受和感动，强调真正走进作品。
让孩子拥有“表达的乐趣”是在提醒我们，要用语文的方式教语文、学语文，让语文教学回归本体，在语文课堂中培养学生运用语言文字的能力，全面提升其语文素养。而这“乐趣”，就应该包含在我们的语文教学艺术和智慧里了。曹勇军老师说：“我们不仅教语文，而且寄居在语文之中，以个人的方式体现语文，让自己成为这门学科。”寄居在这样的语文课里，师生彼此都有了阳光，有了乐趣。
我很能明白这位母亲的心思，就像我能明白雨中静默的小树一样。在季风的吹拂下，不论他们的成长姿态是昂然而立，还是自由摇曳，只要健康、明亮，就好。我想象着女孩蹦蹦跳跳地闪到母亲的眼前，如歌唱春天般描画着她的月亮，我就觉得，这个五月，我有很多事情要去好好做。
安静下来，我们要有阳光，语文的阳光！
这个时代，关于语文的言说很多、很杂，我们很容易在各种理念和模式的碰撞中模糊了语文教学的形象和姿态。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囿于喧杂的争论而四顾迷茫，可今天，这位母亲却借助朴素的感激让我顿悟了语文的表情和眼光！曹文轩先生曾深情地说：“我们应当对语文老师充满敬意。全世界都应当如此！”在这条温暖质朴的短信面前，我想的则是，我们拿什么赢得世界的敬意！
想着想着，雨不知不觉停了，阳光洒了下来。清澈的大地、一碧如洗的天空、生动的草木、我们的语文，这个世界充满了生命力和思考力。
【文章源自肖培东老师微信公众号“我就想浅浅地教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