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凡:文人骂人
文人骂人
文/王一凡
实话实说,我并不太喜读鲁迅的《三闲集》,总觉得这里有一多半都像是和创造社在骂仗。
无论对方说他是“三闲阶级”,还是“陶然醉眼”,又或他要么回敬对方 “招股本,请律师”,要么讥嘲对方的“‘咬文嚼字’”与“‘直接行动’”,总之都像是一场高级的骂街游戏。
我是见过真正的骂街的。
那个时候我还小,和母亲生活在乡下,乡下骂街的多数是妇女(已成婚育子的为多,未出阁的大姑娘倒是很少见)。引起她们骂街的原因各种各样,但终不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能惹得她们站在大路当间,一手叉腰,一手在空中挥舞着,高声骂出许多不堪入耳的脏话来。
这些话多与男女生殖器有关,并且时常地夹带上对方的母亲来遭殃。这种骂街若是遇不着对手,或者无人旁观都是很难堪的事情。像是没有观众的独角戏,那这一场骂街就骂得很是失败了。
所以她总是要使出浑身的本事,把那最难听的、最能引得无聊人的耳朵竖起来听的话统统骂出来,一是引得人围观叫好,二来能让被骂的很快火冒三丈地来应战。
两个人先是隔着一堵墙骂,骂得脸面通红,唾沫星子乱飞,战线也就在骂声里逐渐地缩短,直到短兵相接地扭在一起,扯头发拽耳朵地开始一场撕扯战。
母亲早早地就把我抱开,她不让我听那些和男女生殖器有关的脏话,也不让我看场面生猛的撕扯。她会把我关在小房子里,然后自己去观战。所以这一套骂街的本事我便没有被耳濡目染,以至于到了今天仍然没学会。
后来离开了乡下,想要再见这种骂街的壮观便少很多了。城市里的妇女也骂街,但能像乡间女子骂得那么淋漓的,我还没有再见过。至少骂词里鲜有了男女的生殖器,虽然偶尔地还是会殃及到对方的母亲,但总归是要“文明”许多了。
及至阴差阳错地被人当成是名“作家”(其实我不是什么作家,我就是一个靠文字打发日子的人,但别人总是把我误会成“作家”)以后,我又见识了一种更高明的骂架。
这种骂架和妇女骂街完全不同,基本不带脏字,也用不着短兵相接,但常常更具有杀伤力。这是文人间的骂架,骂得巧了,不仅很有些看头,还时常令对方难以招架。
顾东桥骂严嵩,就骂得不动声色又骂得痛快淋漓。
严嵩不是什么好人,大家都知道的。有点水平的人都不愿意跟他有什么瓜葛。所以,文征明见了谁都客客气地,唯独见了严嵩,理都不想理。严嵩纳闷啊,就问顾东桥说,“文衡山不拜他客犹可,并嵩亦不拜,何也?”
顾东桥想了想,凑近了他,小声地、但却极其认真地回答说:“不拜你,才是真正的文衡山,拜了你,那他就不是文衡山了。”
这是骂了严嵩,严嵩都未必听得出来的话。既没有男女生殖器,也不殃及人家的老母亲,但这一骂又的确骂得很高明。
但比这一骂还有意思的是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的林和靖。
林和靖是个大才子,但是独独不会下棋。估计是有人以此讥笑了他几句,猜他怎么说?“逋世间事皆能,惟不能担粪与着棋耳。”
林和靖这话有点损,他可就是把天下能着棋的人全都得罪啦。没有办法谁让人家多读了几年的书,又颇会用些文字的技巧呢?
所以文人不骂人便是好,文人若是骂开了人,虽然并不见血,但却也能伤人。真是比那双手叉腰的骂街妇女厉害许多了。
这厉害我曾经亲眼目睹过。
当年我刚刚加盟某乎网,带我的小编辑是个有口无心的姑娘。有一天,在一个文学群里,与一位“作家”因为一篇文章的观点相左起了争执。
姑娘无心,但“作家”有意,截屏了她所有的消息,当晚立就一篇文章,连夜贴在某乎网上,每一字每一句都锋利如刀。大约其意是某乎网店大欺客,连个小编辑都这么大口气。
姑娘当天失业。
那位“作家”的下场如何不得而知,事情发生以后他就被群主“请”出了群,自此再无消息,至今谁都不愿意再提起他。
大约一支比刀子还要锋利的笔,除了伤到了别人以外,终究同样伤到了他自己。
小人看的是热闹,君子看的是修为。露出锋芒的那一瞬间,撕裂了别人,也暴露了自己。
但不管怎么说,这事儿都给了我很大的一个教训。若非练得如鲁迅那样能以一对十的本领,最好还是在群里悄悄的。
偶尔见到一篇充满着火力的文章,总是被吓得失魂落魄,于是常常会想起那位当了宰相的诗人李沆。
据说这是一位德性非常好的诗人。
未练得作诗以前,先练会了做人的修养。所以当年他被一书生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却始终面不改色。
不过我总觉得这大概是个假诗人,不然便是几十年诗书全都白学了。
都被人骂成那样了,怎么还能做到“终无忤色”的呢?
这的确是一个很值得我们学习研究的问题。
王一凡和王咪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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