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吃货精神,这剧才更有看头
不得不说,《乔家的儿女》的编剧还挺走心。
他把不少关于人物和剧情的隐藏线索,甚至是主题表达都藏在食物里。
于是乎,“吃”这个简单的动作得到了升华。
某种程度上,它是燃起烟火气的炉灶,是窥探时代的隐秘镜头,也是钩织人物命运的金线。
因此,我们必须像挖掘彩蛋一样去抠剧里的细节和伏笔,才能更好地看清整个故事的脉络,看懂那些复杂而鲜活的人物情感。
01.
在外人看来,乔一成是个心硬的孩子。
亲妈去世,他居然直勾勾地瞅着遗像,眼眶都没红一下。
直到他听到有街坊在编排他妈和姨夫的私情,他才突然疯了似的动手打人,然后放声大哭。
在父亲乔祖望看来,大儿子很懂事,但不好拿捏。
小时候,乔一成就拒绝配合演戏,害得他差点下不来台。
长大了,也动不动顶嘴,跟他对着干。
只有乔一成心里清楚,他修炼出了一颗“玻璃心”。
比起尚且年幼的弟妹们,他看透了乔祖望的无耻、窝囊、不求上进,打从心底里鄙视对方。
而父亲的名声越糟,他就越是要努力维系乔家的名声。
他最不能忍的就是被人看轻,这是底线。
当一成听说二强蹭吃被抓现行的“光荣事迹”,便一把拽过弟妹们,语气不善地勒令,“今晚不许吃饭!”
完了,还让他们罚站。
一成也经常挨饿,可他的克制却与弟弟二强的“要吃不要脸”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然而,饶是如此克制之人也有过叛逆时刻。
就说一处令人印象深刻的,乔一成偷吃蛋糕的情节。
乔一成主动找上沈家夫妇,说他成绩好,想求领养。
两人面面相觑,说咱俩看中的是四美,既然你这么有出息,那肯定出淤泥而不染,问题不大。
临走前,沈老师给了块奶油蛋糕,让他带回去分给弟妹们吃。
有人觉得这有崩人设的嫌疑,我却觉得妙极了。
没办法,大哥的生活实在太苦了。
家有渣爹,亲妈早逝。
偏偏他还要扮演“长兄如母”的角色,好吃的要念着弟弟妹妹,不争不抢,有事没事都要管着小的,任劳任怨。
直到沈家夫妇上门,他才萌生了逃离的念头。
这一段,它好就好在证明了这世上不存在真圣母,哪怕佛系如乔一成也有私心,人物形象顿时丰满了。
走出招待所,乔一成把奖状扔进河里,怔怔地望着江面,然后捧起蛋糕,吃的一干二净。
蛋糕的甜,伴随着难以言喻的苦涩,还有嫉妒、不甘、怨恨。
这些复杂况味,被他一一咽下。
面对食物的忍让,饥饿带来的不安,贫穷催生的自尊心。
当三者合一,便会形成肌肉记忆,化作“思想钢印”般的存在。
读大学时,乔一成(白宇饰)做了文居岸的家教。
两人一碰面,话还没聊上几句便陷入了僵局。
文居岸顺手递来几颗葡萄,一成下意识犹豫了,对方瞬间变脸,直接把整盘葡萄倒进垃圾桶。
在傲娇大小姐看来,这人简直不识好歹。
而乔一成之所以不接,一是出于礼貌,二是自尊心作祟,他不喜欢接受他人的施舍,哪怕对方是出于好意。
为了缓和气氛,乔一成掏出包里的红薯,递给文居岸。
对方接过红薯,脸色总算多阴转晴。
没过多久,互生好感的两人分隔异地。
或许是克服不了自卑,乔一成没跟着去北京,而是选择考研。
这段初恋,最后无疾而终。
如此想来,“葡萄”与“红薯”的隐喻似乎正是暗示出身不同的两人终究无法跨越阶级鸿沟。
囿于物质条件,旧社会的人总是食不果腹,以至于对食物抱有病态的渴望。
《棋王》里的棋王舍不得放过一粒米,态度可谓虔诚,《一秒钟》里张九声吃面时狼吞虎咽,青筋暴起。
作为年代剧,背景设定于70-80年代的《乔家的儿女》也还原了这份“饥饿感”。
尤其是家里的老二,乔二强。
小时候的他,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饥不择食。
邻居摆席,他带着妹妹去揩油,当场被逮。
好家伙,整一个大型社死现场;
偷喝父亲珍藏多年的红茶菌,结果不小心摔了一地;
说好了要卖鸡蛋给妹妹买桃酥吃,摊子还没摆好,又躲在角落里吸溜;
最离谱的,是连给妹妹煎的药,他都要偷摸着舔几口,还咂了咂嘴,说“甜的”。
就算贪吃误事被大哥教训一顿,也永远是“我错了,下次还敢”。
关键是,这份饥饿感会刻进DNA,改变人的一生。
就像老一辈的人总是非常节俭,哪怕生活条件好了,剩饭剩菜还舍不得丢。
成天惦记着吃的二强,长大之后练了一手好厨艺。
原本做了机修工的他,兜兜转转还是当了厨师。
他这辈子,算是和吃杠上了。
食物,既是塑造人物的利器,也像一面镜子,映衬出人性的真实与丑陋。
坊间皆知,乔祖望是出了名的自私鬼。
老婆临盆,他还黏在牌桌上,依依不舍。
老婆去世,他就嚷嚷着要买最便宜的骨灰盒,打发了事。
就这抠门劲儿,神仙看了也摇头。
换做别的家长,再苦再累也不能亏待孩子。
他倒好,从不心疼孩子,只心疼自己。
家里做了蒸蛋,他二话不说,挖走大半;
一成说要给七七买奶粉,他大手一挥,说以后烧饭的时候多兑水,给喂点米汤就完事儿;
深夜,一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准备多讨几块钱,改善下生活。
再一看,嚯,人家正美滋滋啃猪头肉呢。
就这,他还满嘴“讨债鬼”、“吸血蚂蝗”,抱怨养不起这么多口人。
除了一成,家里就属小妹三丽最乖巧懂事。
大家在分猪油,只有她安静地看着大哥,说不要猪油。
正是乖巧的性格,连累她受了不少委屈。
平时,家里都是三丽负责买酱油,殊不知,杂货店的李叔已经盯了她很久。
他借着一碗豆腐涝,成功支走四美,想趁机猥亵三丽。
好在乔一成及时赶到,阻止了他。
事后,乔父拎刀上门,一副要和人拼命的架势,最后却悻悻而归。
他盯着女儿的背影看了很久,决定带她去吃小笼包。
小笼包很香,是难得的美味。
她乖乖吃完包子,还不忘给哥哥们打包两份。
可惜那时的三丽太年轻,不知道这份“天降大礼”暗中标好了价格。
命运向她索取的,除了对人的信任,还有对爱的向往。
某天,有人给三丽送了情书和一袋山楂,四美劝她收下,她却当场炸毛,说这叫别有用心。
她害怕再遇上第二个李叔。
很多年过去了,三丽仍极度抗拒男性的接触,迟迟不愿谈恋爱。
童年阴影,成了“三室一厅”CP走向HE的阻碍。
细细琢磨,这些与吃有关的戏拆开看是人物和剧情的填充物,合起来看却像一出“变形记”,让人后背发凉:
二强偷喝的那碗药,无法治愈他的“饿疾”;
物质的匮乏,除了拉低生而为人的底线,也种下仇恨的种子,撕裂了父子关系;
一块奶油蛋糕,见证了私欲与责任感拉扯的过程,成了大哥不能说的秘密;
一袋山楂,可以轻易唤醒三丽的童年梦魇。
这些悲剧,最终指向同一件事——
当人心底的欲望被无限放大,却又得不到满足,便会化作一头吞噬自我、人性、尊严的怪兽。
与之缠斗,既是普通人的宿命,也是劫难。
02.
《父母爱情》有种严肃文学的扎实感,人物命运永远嵌套在时代背景之下。
资本家大小姐安杰嫁给文盲江德福,是命运般的缘分,也是自保。
丈夫的军官身份,使她远离了斗争旋涡。
欧阳夫妇的不幸,则是知识分子遭遇政治铁拳的缩影。
酸甜苦辣,都是小人物与时代摩擦出来的余味。
相比之下,《乔家的儿女》显得轻盈,基调更温暖,时代的苦难被层层过滤。
人物的苦,大多和自身条件(内部矛盾)有关——比如乔父的不争气,乔母的去世。
当然,我不是说这种写法不好。
恰恰相反,这种“内部视角”很容易唤起观众的回忆,引起共鸣。
而食物,则充当着开启记忆匣子的那把钥匙。
比如,乔一成做饭这段。
几个孩子站在灶台边等开饭,二强眼巴巴地望着饭碗,向大哥讨一筷子猪油。
本来我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瞄几眼,看到这,她立马来劲了,“我们小时候就是这样,猪油都要省着吃。”
被这么一提醒,那些她讲述过的往事慢慢浮上心头:
像什么外公买了糕饼准备囤着吃,结果夜里就被兄弟姐妹偷偷瓜分了。
家里养鸡,大家轮流去掏鸡蛋,等过年了准备宰鸡,弟弟就哭着把鸡抱回房间,死活不让宰。
平时买啥都是限量供应,每逢过年才有点油水,大家恨不得把肉渣舔干净。
每每谈及往事,她的语气里总是充满了怀念。
再往下看,私人记忆与影像形成了重叠——
芦花下了个蛋,被二强当宝似的捧在手心。
这意味,加餐的机会来了。
蒸好的鸡蛋羹滴了香油,每人分到一小口。
现在想想,四个孩子就分这么一丢丢鸡蛋,简直心酸。
换做过去,一勺鸡蛋羹带来的满足感,抵得过如今的山珍海味。
城里不让养鸡,二强偷卖鸡蛋被人逮个正着,居委会派人上门来收鸡。
二强又哭又闹,但架不住居委会的强势,芦花的“鸡生”走到了尽头。
这边厢,痛失爱鸡的二强坐在天台默默落泪。
另一边,在肥嫩的鸡肉面前,向来稳重的大哥也流露出了几分急迫。
对他们而言,饱餐一顿的快乐,足以抚平失去的痛苦。
无论是记忆或影像,“贫寒”带来的从来不止是吃苦这么简单。
乔母去世后,省钱达人乔祖望吩咐乔一成煮米汤给七七喝。
趁着大哥去喂七七,剩下几个孩子争着舔勺。
舔勺的动作,仿佛自带某种仪式感。
借周董那句歌词,就是“最温暖的是与你一起舔过的饭勺。”
大家固然总是吃不饱穿不暖,但正因如此同甘共苦的日子才显得可贵。
更何况,淡化苦难,美化记忆,再从困顿的生活里挤出一丝丝甜味,这就是人的生存本能。
到底是什么给这段记忆蒙上了一层柔光滤镜?很简单,是亲情。
如果把生活施加的苦难比作一场暴雪,那么亲情就宛如一汪温热的糖水,提供了对抗严寒的热量。
第三集,乔祖望决定送走四美,四美嘴上说着要去有钱人家享福,然而没过多久,她还是跑回乔家,生动诠释了什么叫“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
正如前文所说,《乔家的儿女》的叙事焦点并非社会大环境的动荡与发展,而是专着眼于内部环境的变迁,展现浓厚的生活气息。
顺着这个角度,观察乔家的饭桌便显得颇为有趣。
先说最明显的,是生活条件的改善。
起初,每次开饭,四个人对着一两盘菜,大眼瞪小眼。
别说油水了,连隔夜菜都没的剩。
慢慢的,菜色越来越丰富,有了四菜一汤的水平。
等到兄妹俩找了工作,手头宽裕了,才顿顿都有肉吃。
眼看着一家人从穷到吃不饱饭,再到走上正轨,过上好日子,观众能不断获得代入感和满足感,这就和看种田文是一个道理。
再比如,通过不同时期的饭桌戏来呈现微妙的人物张力。
过去,他们一直分桌吃饭,孩子坐矮桌,渣爹坐高桌。
时不时的,乔祖望会来点爹味发言,教训孩子。
谁要是被训了,就乖乖闭嘴,埋头干饭。
等到孩子们长大,大家开始同桌吃饭。
此时,饭桌除了是表现温情的舞台,更是家庭成员互相角力的战场。
无论是兄妹之间的摩擦和矛盾,还是愈发紧张的父子关系,人物情绪的主要出口都是这张饭桌。
再往后,乔一成终于忍无可忍,劈头盖脸地把人给怼懵了,“你少在这给我摆老子的架子。”
光看表面,这是积累多年的情绪大爆发。
实际上,也是二人对于家庭话语权的争夺:
羽翼渐丰的乔一成实现了“精神弑父”,而年岁渐长的乔祖望只能认输,“乔一成,以后你是爹,我是你儿子。”
《乔家的儿女》的故事不长,节奏也慢热,有股絮絮叨叨的劲儿,可带来的情感共振却很持久。
剧里,乔家兄妹们一路磕磕绊绊向前走,有笑有泪,有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也有相互扶持的温馨。
明明隔着屏幕,却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忘了烦恼。
那种感觉,就像他们望着天空,望着塑料膜上晃动的水珠,内心充满了安逸与平和。
无论面临的困境有多沉重,待到日后再回首,也不过是漫漫长路里的一次停顿。
哪怕世界再纷扰,普通人的生活还是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