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9月01日 星期三 第A05版:副刊
有月亮的夜晚,如果你到葡萄架下,还能听到他们在悄悄说话。
这是最早留下的,对那个美丽传说的记忆。那时我还没有见过葡萄,也认不了几个字。
多年来,有个画面一直在记忆中闪现:一个夏天的黄昏,晚霞映红了潺潺河水,放学的姐姐,穿着紫色花衣,背着旧书包,两只长辫一跳一跳,灵巧的身影在两旁长满芭茅的乡村小路上一隐一现。
后来,知道这遍地生长的芭茅有一个更美丽的名字:五节芒。那时,只知道它叫芭茅,沟渠河边,随处可见,开紫红色或者白色的花。芭茅花开,盛大而热烈,是贫瘠的村子里难得一见的浩荡美景。花谢时,大风一来,便会雪片一样轻舞飞扬。
姐姐很快做好了简单的晚餐:炒丝瓜煮面疙瘩。晚饭后收拾妥当,烧水冲凉,再搬出条凳,搭上晒豆麦的大簸箕,往里一躺,数星星看月亮。
夜空高远深邃,当眼晴适应了夜的黑,星星渐渐多而明亮,在浩渺的高空熠熠闪烁。星星其实是天上人的眼睛。姐姐说,凡间的人上了天,也会变成星星,变成闪亮的眼睛,在黑夜,也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人。
我不信,我只知道,天上的星掉一颗,人间的人就少一个。这是祖母说的。祖母穿着蓝色斜襟布衣,一看到星星掉落,就会停下手头的活,双手一合,低头眯眼,念念有词: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有一颗星叫牛郎星,有一颗星叫织女星。姐姐望着天上的星星说起故事来。牛郎是凡间的人,织女是天上的仙。仙女下凡,爱上凡人,布衣粗饭,远胜玉食锦缎。
我于是睁大眼睛,调动起有限的想象,寻找那个美丽的织女。银河在哪呢?谁是怒气冲冲的王母?谁是挑着娃娃的牛郎?本是金风玉露,为何只能隔河相望,脉脉不语?
祖母坐在一旁,摇着篾扇,嘤嘤蚊鸣不再,唯剩夜风幽幽。
什么也找不到。只是从此以后,对自家的牛充满了无边的敬意。牵它去喝洁净的水,吃鲜嫩的草,抚摸它,和它说话。期待在一个有月光的晚上,它会对着我,突然开口说话。老牛时常扇扇耳朵,伸出舌头舔舔我的手,它的大眼睛里盛满了难以抗拒的温柔,似乎我说的它都懂。于是,我更相信老牛是有灵性的,神话中的老牛是确乎存在的。
对喜鹊,也是敬畏有加,却极少见它飞来。常常疑心它们是不是又飞往银河两岸,铺设鹊桥,促成勇敢的牛郎与多情的织女见面去了。
只是的确不懂,天上仙女怎会羡慕苦难的人间?世间有多少人幻想得道成仙,尽享荣华,脱离苦海?
无数个夏夜,遥望星空,美丽的故事就会长出透明的翅膀,在无尽辽远的高空飞翔。那时候,还不知道七夕,也不知道它有另外一个名字:乞巧节。沐浴了月光的姐姐真的手巧,扎袜垫,绣花枕,编麻花辫,织图案繁复的毛衣……不用刻意去学,常常一看就会,穿针走线,花啊鸟啊,就在她的指间活跃起来,明艳起来。
后来,讲故事的姐姐出嫁了,嫁到了青山的那一边。一个五节芒飞扬的秋天,我也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庄。再后来,祖母也走了,那是个极冷的冬夜,没有月光,不知道她被哪一颗流星带到了天上。而今,在故乡的山坡上,她小小的土坟,已淹没于柏树葱郁的浓荫里,与之昼夜相伴的是无边的沉寂,或低吟长啸的山风,还有永不止息的虫声和鸟鸣。
流年逝水,星空还在,明月不老。有月光的夜晚,我常久久凝望,痴痴遥想,天上人间,葡萄架下的情话永远最甜。王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