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帆品读】王鹏：飞歌蜀道唱诗仙 ——读李葆国《自成都至江油道上》 / 四六文摘

云帆品读

王鹏

飞歌蜀道唱诗仙——读李葆国《自成都至江油道上》

《中华诗词》2019年第2期，刊登诗人李葆国先生三首七律。第一首《自成都至江油道上》；第二首《匡山李白读书台》，第三首《过剑阁戏题》。显然，第一首是三首引领之作。诗人览物之情得于异。反复研读，别有一番情味出心头。其诗云：

车过绵阳意便亲，长空对影幻成真。

高桥已别阴平险，剑阁犹訇雷石新。

水上清泠针砺杵，山匡正直气干云。

千秋太白那轮月，未到床前先照人。

诗人远道前去江油，截取跋涉长途末端“成都至江油”这一路段观光，是曲线盘桓，是战略智取，是高吭歌唱。以成都为起点，江油为终点，终点是此行目的地——那里是五星红旗下的仙山琼阁，那里是诗的源头，那里是诗仙李白故乡。

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李白有两个故乡。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随末其先人流寓碎叶，唐时属西都护府即吉尔吉斯北部托克马克附近。李白于此出生，兹为李白第一故乡襁褓地。幼时，随父迁居锦州昌隆，今四川现在的江油，兹为李白第二故乡成才地。李白少年即在江油显露才华，吟诗作赋，博学广贤，并好行侠，至25岁时离川，长期在各地漫游（卒于当涂）。李白荣增梓里，江油人杰地灵。自此，江油成为吸引、迷恋骚人墨客、专家学者、才子佳人和僧侣农夫向往的地方，踪迹重重，诗篇叠叠，吟声袅袅。现在，欲写好江油诗，很不容易了，因为前人之吟咏备矣！而《自成都至江油道上》确是一首前人漏作的一首歌白情诗。

首联未抵江油寄于情。起于蓉的快车（汽车或列车），过了绵阳市，江油在眼前。江油天地，江油山水，江油风光，从车窗注入心头，诗人便发出第一声歌唱：“车过绵阳意便亲”，渴望游江油追逐绝唱的喜悦心情流露。“意便亲”，意是忠实之意，是对江油的忠实。有忠实之意，就有血脉或姻缘之亲。亲，对蜀川来说自古就是个十分重要的关键词。诗人联想到西晋张载《剑阁铭》：“形胜之地，匪亲勿居”与李白《蜀道难》“所守或匪亲”。因此“亲”，表达诗人“形胜之地我亦亲”和游江油我具资格的自豪。因而，一开篇就扣人心弦，引人入胜。进而，诗人觉得不远万里而来游江油，是人生一个鸿图，一个梦想。今天，瞭望天地一色的长空，高兴地吟出“长空对影幻成真。”引出李白《月下独酌》酒杯在手，明月当头，“对影成三人”的画面，追着李白“对影”梦幻，高筑自已的美梦，果然，游江油的大梦成真了。因此，诗人未抵江油，而李白的画像与绝唱，沉浮脑海。

颔联观今鉴古始于情。蜀道飞车，朝着千山万水向江油的走势，徐徐逼近江油。窗外秀水清山，朝晖夕照，霓虹灯火，万千气象，经高桥，过阴平，望剑阁，抵江油，览物之情景，接着吟出“高桥已别阴平险”令人惊心动魄的诗句。当诗人乘车奔驰在今天的高速蜀道上，必然会想起古老蜀道那逶迤、峥嵘、高峻、崎岖的阴平险路，也必然会想到读过的“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李白《蜀道难》）的诗句。忽然，主山剑阁出现前头，吟出“剑阁犹訇雷石新。”“剑阁”，就是剑门关，在四川嘉陵江北部，自古以“剑门天下险”闻名。剑门山有七十二峰，峭壁中断，两崖相嵌，形似剑门。在大剑山和小剑山之间有一条三十里长的栈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其险也如此……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李白《蜀道难》）“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谓剑阁，壁立千仞 ……一人荷戟，万夫趑趄。”（张载《剑阁铭》）三国时，魏将邓艾即由此进兵灭蜀。诸葛亮于此凿剑山，开设阁道。唐于此设立“剑门关”，自古为戊守要地，常有雷石惊天动地。雷通礧、礌，古时守城用以击敌的石块。《左传襄公十年》：“亲受矢石孔颖达疏郑玄注：‘用金石作枪雷之属，雷即礧也。兵法：守城用礧石以攻者’。”“訇然震动如雷。”（韩愈《华山女》）“砅崖转石万壑雷。”（《蜀道难》此时此地此景，诗人觉得古时剑阁守城攻敌的洪大雷石声，至今还史册犹新。观今鉴古，其“险”、“新”两字，令人吃惊，更令人回味。表达了诗人以景对李白深切怀念。

颈联智水仁山起于情。车厢两边的山水，拥来许多神奇的故事，令诗人愈见愈想愈多情。于是，将古今老少皆知，那启蒙调皮而又聪明的顽童李白成为历史名人的“铁杵成针”的故事和李白少年读书的匡山传说，化为诗句：“水让清泠针砺杵，山匡正直气干云。”磨针故事，有《潜确类书·卷十六》讲得详细。其载道；“李白少读书，未成，弃去。道逢老妪磨杵，白问其故。曰：欲作针。白感其言，遂卒业。”诗人“水让清泠针砺杵”，宛如白糖溶水，只感到甜，而不见色的了无痕。而今“石上杵痕磨未干。”（诗人第二首诗结拍句）尤其，此联构架叠起，载俯载仰，够人玩味。“水让”，是让河（水）名；“山匡”，是匡岭（山）名。本可，“让水清泠针砺杵，匡山正直气干云”，然而，诗人超出常法，再度造境，将水名山名换位倒装，语法改为主谓，词性改为偏正，变静为动，使被动为主动。然后，又由“清泠水让”、“正直山匡”倒装为“水让清泠，山匡正直”，把意境进一步扩大提升，令“生气远出，妙造自然，取造化之文为我文。”（《唐司空图诗品详注·精神》）这样，推陈出新，化俗为雅，原水原山以崭新的陌生面貌出台，显得更为生动形象乐观，给人以审美的快感。

水能让、山能匡吗？1954年3月21日，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全国代表大会上致开幕词，豪迈地指出：要让“高山也要低头，河水也要让路。”（《毛泽东·诗词鉴赏》）诗人不以而已，“针砺杵”，将“砺杵针”即砺杵成针的补语“针”前置，换位就律。这里“清泠”，指清爽寒凉，即清爽之水。“正直”，是公正不偏邪。《诗·小雅·小明》：“靖共（恭）尔位，正直是与。”诗人歌颂蜀道一带一路的山水，所取非常战略地位及其重大作用与意义，也就是说，这里的山水不可失，“秦得百二，并吞诸侯。齐得十二，田生献筹”（张载《剑阁铭》）；这里的山水不可犯，剑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里的山水不可辱，“世浊则逆，道清则顺”（《剑阁铭》）；这里的山水养育的人们具有浩然正气，“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诗人就地取材，炉火纯青，先将山水拟化为多情多义的人物，然后转化为有声有色的诗句。同时，“水让清泠针砺杵，山匡正直气干云”，既见智者乐水，又见仁者乐山，千山万水追思李白。

尾联心扑江油出于情。诗人旅行在李白走过的路途中，目逆江油山水人文景致，“千秋太白那轮月，未到床前先照人。”此等诗语非大诗人不能道。这是呱地之声，皆大欢喜；这是点睛之笔，使这首七律快活地飞起来，声彻万里长空，灵光分外灿烂。诗人远道前来，在即将到达（必须下榻）而尚未到达（不曾下榻）江油末端路段时，就已经沐浴着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皎皎月色。尤其“千秋太白那轮月”令人惊讶，诗人怎的将明月所有权归属李白一人所有？

“三光者，日月星。”明月，自乾坤始奠就属地球村所有人共有。自古以来，神州中秋赏月华，望月思故人，“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自有文人墨客，无不吟咏明月。“风花雪月”诗人咏叹，连盲人华彦钧二胡曲《二泉映月》都把明月吟咏得令人倾倒。“千秋太白那轮月”是指李白出生以后的明月。千秋前，在浩如烟海的古体诗歌中，明月令诗人不能释怀、反复咏叹的意象。诗人都曾借一轮亦明亦暗，或圆或缺的明月来象征美丽和失意，表达对故乡和亲人的怀念，寄托对恋人的相思。如《诗经·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的歌咏。唐张若虚仅遗留两首诗之一的《春江花月夜》将明月吟咏得多姿多彩多情义。此后，杜甫爱明月，“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月夜》）“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月夜忆舍弟》）苏东坡盼明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水调歌头》）辛稼轩惜明月，“可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木兰花慢》）张孝祥“怨”明月，“妲娥贪共，暮云朝雨，忘了中秋。”（《诉衷情》）元好问赞明月，“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 ……和花和月，大家长少年。”（《仙吕·后庭花破子》）自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叹明月，“李白前时原有月，惟有李白诗能说；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把酒对月歌》）尤其是，“敢教日月换新天”的伟大诗人毛泽东深情地颂明月，“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蝶恋花·答李淑一》）尽管这等头面诗人词家如此钟情明月，但未若李白钟情明月到家。

李白对明月情有独钟。李白从谙事起，就认识宇宙，探索明月哲理，遂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情感占有明月，把明月当诗作主题意象，故咏月诗作多得惊人。习得《唐诗鉴赏辞典》刊李白112首诗就有35首占31.3%咏明月。从中得见，李白自幼就喜爱明月，“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古朗月行》）进而，李白常常咏月抒怀，“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把酒问月》）把明月塑造成崇高、永恒、美好而又无私的神秘的月的形象。于是，当理想追求，“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梦游天姥吟留别》）当志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当朋友，“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峨眉山月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月下独酌》）当知己，“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当亲人，“花间一壶酒，独酌无乡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下独酌》）在《静夜思》里“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等等，连人类之外物都认为明月就是李白，李白同明月一样。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云：“鱼目亦笑我，谓与明月同。”唐伯虎《把酒对月歌》：“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时。”由此可见，“千秋太白那轮月”这一论定，援根援据，是诗人高度敬仰李白的浩歌，并且，是这支浩歌最强最高最婉转悠扬的美声。因此，“那轮月”“先照人”，切人，切事，切景，切情。“先”字，是诗人激情与江油碰撞的火花。一是未抵江油先寄江油情；二是未抵江油先闻江油声和先触到诗仙的灵气。当身抵江油，便心花怒放，美梦成真，流连忘返。

这首七律，富有旺盛生命力。因为，她深蕴着诗人的真情、善心与美意的灵魂。有灵魂的诗是活诗。她乘着《中华诗词》的翅膀飞向四海五洲，为人口诵心惟。由此可见，诗人一个梦想，一个打自心底向往江油的梦想，并由这个梦想而吟成的诗歌，画了个同心圆。这首七律，句句直接或间接歌唱李白。可见诗人对李白的崇敬高度，正如李白自己的诗句那样“连峰去天不盈尺”。从而反映出，江油出诗仙的秘诀，是诗仙借力于“水让清泠针砺杵”的精神。诗人《自城都至江油道上》不仅向新时代奉献一副《清明上河图》式的画卷，而且，给正在描红的诗词作者提供了做诗样式，还了解到，李白在一个有辉煌成果的诗人心目中形象的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