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饭醉党
(胖子按:国人好饮,礼中畅饮,酬酢之间,皆见人情味。钱穆说,酒醉犹美于梦,梦中尚有欲,醉中则无欲。孔子量大不乱,陶潜醉而无欲。俺喝酒的境界,通常是醉而不乱,实堪与圣贤比肩。哈哈。旧作酒鬼一文,写于2012年11月20日。)
酒量最好的人,喝酒多了,总难免湿鞋醉酒。但常醉酒之人也不一定是酒鬼。
从我18岁开始喝酒起,至今还没在酒场上碰到过一个真正称得上是酒鬼的人。
但我认得一个酒鬼,我一直认为他才是我人生遇到的真正的、唯一的一个酒鬼。我从来没有见过谁像他那样喝酒,那样爱酒。
他是我同村一族伯,族伯比我父亲大概年长三四岁。村里人私下都唤族伯为酒鬼。从小我的爷爷和父亲,责骂我醉酒的堂叔时,总是会说,你是要学谁谁,酒水无度,不懂人事,当个酒鬼啊!
在村里,族伯常常这样躺着中枪。
不过,我记忆中的族伯,大多数时候不是这样的。族伯不喝酒的时候,特别好,尤其对小孩态度特别好。族伯有两女一男,都算是我的姐姐长兄辈,家境也不是很好,但偶尔有些小零食时,总是会毫不犹豫地主动拿出来,分给大家。我们这些小孩都特别喜欢他。
族伯好酒。我后来跟我父母聊起,觉得就族伯那点酒量,其实不大,绝对超不过半斤烧酒。
但族伯一旦开喝,必以闹酒收场,砸东西,乱骂人,全不见了平素的敦厚和蔼和慈祥。
族伯喝酒与人不同。那时大家家境都不好,但他经常喝,手上有点钱就要沽酒买醉,从来不像别的家长似的,想方设法要抠紧不乱花钱。他女儿上中学时,想买双白球鞋,族伯答应了,却又把买鞋的钱买了酒,让女儿哭得死去活来的。
我们大队当时有个供销社的网点,卖些油盐酱醋,有时也会卖些散装的烧酒。族伯手上一有钱,就会叫自己儿女去买,但儿女也讨厌他喝酒,不愿意去。族伯无奈,有时会唤上我们几个村里的孩子,说,谁谁,去店里帮伯伯栲5角钱烧酒回来。当时猪肉才7毛钱一斤,还得排队。
酒买回来后,族伯随便什么菜都可以下酒。实在没有菜,连咸菜都没有的时候,炒一碗大麦粒,加上些盐巴,让麦粒有咸味,就当下酒菜了。
我们一帮小孩围观的时候,族伯很得意地拿筷子蘸了酒,伸到我们面前说,谁谁,你们尝尝。看到小孩被酒辣呛得直吐舌头的样子,族伯脸上总是露出顽皮的笑容,说,来来来,赶紧尝口菜。但一旦喝完,判若两人,家里人就会倒霉,总要面对胡骂甚至很暴力的乱摔东西的族伯。其他原来围观喝酒的孩子也都会吓得远远躲开。
有时候,族伯就一人自己下午跑邻村店里坐着,要点酒,就着粗盐巴就喝上了。通常到了晚一些时候,邻村就会派人来告诉他家人,让去搀扶回家。族伯的老父亲和儿子去扶回家。老人见到人总是会气得说,作孽啊,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其实族伯的父亲也有些好酒。
故乡过去流行做私酒,酿成的米酒再蒸馏,吊成烈性烧酒。至今我母亲仍每年都做。一到冬天村里有人家吊烧酒时,族伯总是喜欢笑嘻嘻地站一边,看吊酒的师傅忙。
主家看到了,热情招呼之后,总会说一声,谁谁,等一会尝尝新吊好的烧酒啊。
族伯腼腆地嘿嘿一笑。然后,当仁不让。
族伯有一身摸鱼的皮衣,冬天可以穿着下河去,在冰冷的河里摸鲫鱼。下河之前,族伯总是要喝上两口,让烈酒烧心,全身暖和,也只有这个时候,家里人才不闹着劝阻。
我长大后也好酒,但从来没有机会跟族伯把盏,大概是因为家里人不断地提醒,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我弟弟也好酒,每次一喝多,父亲都痛骂弟弟。春节回家,太座向父母告我状,父亲总是委婉地劝我别多喝,同时数落弟弟,别像谁谁似的,族伯再次莫名中枪。
有一年母亲来北京,淡淡地跟我说了句,谁谁没了,肝癌。其实,这时族伯年纪还不算大。
关于老朱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