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宝华，永远的校长｜逝者

袁宝华（1916年1月——2019年5月9日），曾任中国人民大学校长

2019年5月9日下午，我在同学群看到一幅截图，是一位叫袁娅的女士发了一条哀思帖，怀念她的爷爷袁宝华。这幅截图迅即传遍了我所参加的所有人民大学校友群。就在5月9日上午，中国人民大学前校长袁宝华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103岁。各个校友群纷纷寄托哀思。

我很少看到，如此多的不同友的校友这么真诚地怀念其中一任校长，无论是否有过接触。就像我，只有远远敬畏观望，却永远念着他才是我真正的校长。这显然是有共识的,人同此心。我的人大师弟何江涛，从清华大学转校就读人民大学，就是袁宝华校长同意的。他一直感念这一点。在当时，转校是非常罕见也是非常困难的事。

袁宝华先生是我的大学校长，是我们中国人民大学1985级真正的校长。就在1985年我们入学之前的5月底，中央任命袁宝华先生担任中国人民大学的校长，7月，他到任。1991年，袁宝华从人民大学校长任上退休。此前，袁宝华先生曾任国家计委副主任、国家经委副主任，位高权重，当是接受组织安排，转到人民大学担任领导工作。

人民大学是文革时候饱受摧残的一所高校。文革后复校，内部问题以及与军队友邻的关系比较复杂。1985年出任中国人民大学校长的袁宝华，面临的问题也并不简单。

就在袁宝华出任人大校长的那一年秋天，我自江南坐绿皮火车北上，踏进了海淀路39号人民大学的校门。

彼时的校门，还朴素的很，甚至有些寒酸。刷着白灰的校门上，挂着同样朴素的木板校牌。全不像今日校门之气势恢宏，更无时下流行的铁栏杆围栏。

我入大学的时候，袁宝华校长也是刚上任没多久。新学生新校长，于我而言，一切皆新。

我84的师兄曾告诉我，据说校长人选本来是另外一位著名人物，不过后来他高升了，才安排袁宝华。这是我刚进学校的时候听到的传说。彼时，学校的学生还都以自己校长在革命体制内的官阶和影响力为荣，并为此津津乐道。而袁宝华先生过去的经历，也足以让我们少不更事的青年矜夸。不过，即使如今已白头，我一点也不为当年幼稚的矜夸自豪惭愧，这也是一个时代的烙印。

在我这个乡下青年的心目中，袁宝华先生确实是大官。但我后来从来不是因为他是大官，位高权重才如此尊敬他。

袁宝华先生曾经担任过国家计委副主任和国家经委副主任，后来国务·委员张劲%夫担任国家经委主任后，袁宝华是国家经委负责日常工作的副主任，在中国十三大上当选为中顾委委员。他也是后来曾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的老领导，2015年5月，《袁宝华文集》发行时，朱·镕￥基为之作序，说袁是他“最好的启蒙老师”。2018年10月18日，朱￥镕&基登门拜访102岁的袁宝华，看当时视频，袁宝华先生精神矍铄。

我在大学读书时比较羞涩内向，没有参加过任何社团，几乎从来没有接触领导的机会，尤其是校长一级的大领导。

袁宝华校长我只见过两回（因为岁月匆匆，我原来一直以为只见过一回）。

1985年9月18日，人民大学在800人大教室举行1985级本科及研究生新生开学典礼。

我至今记得，袁宝华校长在讲话中说，四年之后，希望能在这里再次开会，欢送你们这些共和国未来的建设者们。

教室里掌声雷动。

这一天，人民大学的开学典礼，代表高校新学期开学的新闻，上了晚上的新闻联播，播了接近2分钟！大学毕业二十年时，重新看到当年开学典礼的新闻视频，真是感慨万千。

我们上大学的时候，社会虽然有诸多问题，但却是充满向上的活力的时代，人民大学的生活，给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过，四年之后的夏天，袁宝华虽然依然是人大校长，但开学典礼时他曾许诺的“欢送”，因为现实的原因，却显得凄清，不仅是我，甚至许多同学都怀疑当年我们是否举行了毕业典礼，更不用说欢送。不过，也有一些同学的回忆，包括当年个人的文献，都记录了1989年我们曾举行了毕业典礼，尽管凄清。

根据我的记录和同学的记录，我大致勾勒了当年的简单场景。

我只记得，大概6月20日左右，我在家责任田里插秧，那一天是家里最后一块地插秧，大队来人到田头告知我学校来电报，通知我返校，当天，我插完最后一行秧，直起腰，把手中多余的秧苗一把撒向天空，狂喊一声：“老子从此再也不插秧了！”周围都是看疯子的眼光。

我洗脚上岸，买了火车票返校。

当时的人民大学校园里，忧伤还没有消退，我们这些应届毕业生，在毕业之前冷清的校园里，自7月2日起，开始进行政治学习，黄达副校长致辞，吴树青副校长讲话，差不多半个月，天天政治学习，天天无精打采。

政治学习一结束，意味着我们在人民大学校园的生活结束了。我们拿到了自己的毕业证书，各自作鸟兽散了，许多同学的工作还尚未落实。

没有达官贵人，没有新闻联播，没有雷动的掌声，也没有欢送的践诺——档案系细心的同学的日记，给我们留下了珍贵的毕业典礼历史记录，尽管不止我一个已毫无印象：

“奏国歌；吴树青副校长总结发言，从情绪化的思考到冷静、理智化的回忆、探索；领毕业证书（——至今我很高兴的是，我的毕业证书上盖的是校长袁宝华先生的签章）；袁宝华讲话……”

我真的想不起来袁宝华校长对我们的训词，理论上，我不应该遗忘。但是，就在5月9日晚上，多位同学回忆起袁校长毕业典礼上的讲话片段，读来真诚感人：“校长说，没有保护好同学们，他心里很内疚。”“希望我们毕业生，不但自己不能腐败，而且要同腐败现象作不屈不挠的斗争！”

这是乱世希音啊。

在悄无声息，甚至是在社会上充满了怀疑的眼神中，我们1985级同学告别了人民大学，到新的岗位后，迅速下基层劳动锻炼。我们班有同学很晚才有工作，而且是到了一般人想象不到的基层——当年受过大学教学的学生很少，并没有像今天似的奢靡——开始了不同的人生。

我则开始了自己在北京大兴黄村的印刷学院马列教师的生涯，走上讲台前，去印刷厂劳动了一个学期。

2009年，我们毕业20年返校，在返校活动筹备时，组织者去拜访了早已退休的老校长袁宝华先生，袁先生以“春华秋实”四字相赠。

春华秋实，果然。

我从未与袁校长有过直接接触，最多也是从文字上读到他的一些经历，但我对他1985年9月18日开学典礼上对我们以“未来的共和国的建设者”的期许，一直记在心里，每当回忆起在人民大学的学习生活，我总会想起这句话，它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心里，永远抹不去。我个人今日之理解，共和国的建设者，意味着捍卫共和理念，追求民主、自由、法治、平等等。唯有在此路上继续努力，方对得起共和国的建设者这一期许。

年过天命，回首往事，我毫无愧色地认为，自己犯过很多错误，却没有愧负于受教育的年代，没有愧负于受教育的人民大学，也没有辜负袁宝华校长对我们这一代人的期许。尽管像我这样的人，自己所追求的，今天依然如镜中花水中月，算得上是一个失败者。但虽败犹荣，我努力过，且至今犹未放弃。

关于老朱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