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旧事（续二）十五】/ 朱彦晖
城西旧事（续二）
朱彦晖
民国时期，永兴县城西是居民居住最多的区域，也是街市最繁华的地段，自然故事就多。这里追述流传较广的几段陈年旧事，以飨读者。
十五 终成眷属
田姓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四世同堂，三百多口人。早先两世同堂时，住在东西两个四合院，光孩子就有一百多个。每顿吃饭都有孩子打碎了碗，每天都要补充碗筷，开销太大。后来当家的想了个办法，买回三根枣木椽叫木匠给每根椽上刻几十个碗形的木槽子，开饭时给每个木槽里盛上饭菜，才叫孩子们来吃，从此再没打碎过碗。后来人口越来越多，老宅住不下，就在县城各条街上分散居住安家。
这么大的一个家族，因为族法族规严明，违者必究，所以各个方面都管理的井井有条。这是因为他们有一个能干的族长。小权分散，大全独揽。
太爷爷兄弟三个，原来是老二任族长。后来年岁大了，力不从心，就把族长职位传给儿子辈排行老五的田世雄。斯人四十多岁，消瘦的脸盘上，一双睿智而深邃的眼睛，仿佛看一眼就能洞穿你的心思。眉宇间一道浅浅的印记，更使他显得精明能干，城府很深，且带有几分威严。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那么多妯娌，坐在一起，就像喜鹊窝里戳了一扁担，叽叽喳喳不停歇。但是当族长从大门进来，咳嗽一声，屋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吐着舌头互相示意：族长回来了！田世雄最崇拜的就是孔子和孟子，他常说半个《论语》能治天下，一个家族不在话下。他上任后重新修订了很多族规族法。
田世雄和老婆生有三儿一女，大儿子叫田清明，大概是清明节那天生的。十七岁了，长得极像他父亲，高子高挑，微瘦，帅气阳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高中毕业后没考上高等学府，田世雄急着想抱孙子，就给儿子物色媳妇。
媒人奔波十里八乡，终于选中贺家湾贺老三的女儿贺彩凤，这个女子双眼皮下一对会说话的眼睛，水灵灵的透着机灵，不知勾去了多少痴迷小伙子的心。她知道自己长得俊秀，梦想着要嫁给一个最英俊的小伙子。她说话总是笑盈盈的，脸蛋上那一对浅浅的酒窝，更增添了几分丽色。田世雄腊月初八，张灯结彩，大摆宴席，给儿子操办了婚礼。婚后小两口恩恩爱爱。没出一个月，彩凤就怀上了孩子。清明惊喜若狂的抱着媳妇亲了又亲，欢喜地给父母报喜：“我有孩子了，你们有孙子了。”
清明节那天。清明随长工吆着马车去临县盐场运盐。走在路上，突然一只野狗从路边窜过，马受惊吓，嘶鸣而起，四蹄腾空直立起来。马车顷刻翻倒在地，田清明从马车上摔下来，车轮子从头上轧过，当场伤重身亡。贺彩凤闻讯噩耗，哭得撕心裂肺。父母亲悲痛欲绝，哭昏过去几次。谁能相信，一瞬间，就祸从天降！两个新婚不久的人就阴阳两隔，即将出生的孩子没了父亲，可这是天灾人祸，谁也无力回天，这就是命呀！可怜田清明和贺彩凤就只有这短短的八十二天的恩爱生活！
这场痛彻心扉的变故使贺彩凤的性情大变，精神萎靡，再也听不见她开朗清脆的笑声，沉浸在失去丈夫的悲恸中，终日泪眼涟涟，精神恍惚。尽管这样，她还是清醒地知道过度悲伤会伤害腹中的胎儿，这可是清明留下的唯一骨血啊！压抑着心中的哀思，她还得安慰还在悲哀中不能解脱的公公婆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贺彩凤顺利的生下了一个带把的胖小子，这给她哀伤的心带来些许慰藉。也给做了爷爷奶奶的田世雄和老婆带来些许安慰。爷爷给小孙子取名叫田思君。
田世雄和老婆很同情怜惜孤苦伶仃的儿媳妇，她年轻轻的就守寡，人生还长着哩，她怎么熬呀！公公婆婆多方关照和呵护儿媳妇。他和老婆非常疼爱小孙子，可怜的孩子，他还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呀！田世雄一切满足小孙子的需求，从小就供他读书，盼望他长大成人，光宗耀祖。
一晃十八年过去了，贺彩凤一心养育儿子，儿子书念得很好，孝敬妈妈，尊重爷爷奶奶。他已经高中毕业，上了西安一所大学。儿子走后，贺彩凤身边觉得空落落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越发感觉日子过得凄凉漫长。她才三十多岁呀!还很年轻，就这样守寡一辈子？她也需要过有人爱，有人疼的日子呀！
有天晚上，天特别黑，婆婆从贺彩凤窗前走过，窗户里面是黑的，显然里面的人已经睡了，可是婆婆的耳朵却听到一阵窸窣的声音，好像是人压低声音的说话声，又好像不是，婆婆侧着耳朵，贴在窗户上仔细地听。这次，她明显的听到了一声男人的咳嗽声，立即反应过来，彩凤屋里有男人，他们在偷情。顿时火冒三丈，也顾不上自己缠裹的小脚走路不方便，赶回去告诉丈夫，等她和田世雄赶过来准备捉奸时，彩凤房里已经没有动静了。
第二天早上，婆婆把贺彩凤叫过来审问，她死活不承认，田世雄决定动用族法族规处置这件伤风败俗的丑事。
一会儿，族里大部分成员都到了，田世雄开始讲话：“女子无才无情便是德，贺彩凤败坏族法族规，列祖列宗在上，绝不能让这个坏女人败坏田家的门凤。依照族规族法，处置贺彩凤，上鞭刑，给我狠狠地打。”在田世雄的命令下，长工举起皮鞭，劈头盖脸的冲着贺彩凤打过去，田世雄厉声喝问：“说，你昨晚上和谁在一起，你屋子的那个男人是谁？”
两个长工轮番上阵，皮鞭抽得她衣服开花，血肉模糊，她咬紧牙关就是不说。她知道，如果招认了就害了那个和她相好的男人。田世雄恼羞成怒：“还不说，再给我打。”皮鞭又啪啪的抽打在贺彩凤的身上。这时，从大门外冲进来一个青年，冲上去趴在贺彩凤皮开肉绽的身上护着她，声泪俱下的呼喊：“别打她了，要打打我，是我害了她，求求三伯饶了她吧。”
众人定睛细看，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不是田德儒吗？，怎么是他？这个田德儒是老十的儿子，把田世雄叫三伯。早年丧妻，父亲要给他续妻，但是他心里另有想法没有答应。当初他看贺彩凤嫂子丧夫以后，孤独寂寞，少言寡语，他很同情嫂子的处境。再加上嫂子相貌出众，他心想要能娶上嫂子这样的人当媳妇那真是我的福气。日子久了，他得了单相思。
后来他们是怎么好上的，男女之事别人无从得知。总之两颗同样孤独寂寞的心，一根火柴就点燃了！其实他们已经暗暗相爱多年了。
田世雄看到是自己的侄儿田德儒，先是一惊，继而愤怒地不可遏制，田家怎么出了这样的混账东西，他气得脖子上青筋爆露，声嘶力竭地喊道：“打，使劲打，把这个逆子往死里打，打死这两个伤风败俗的东西。”皮鞭冰雹般地落在田德儒和贺彩凤的身上，两个人撕心裂肺地呼喊，看得众人心惊肉跳。过后，田世雄把他们分别关在黑屋子里反省悔罪。
田思君在西安上大学已经两年了，当他得知母亲在家出了大事，立刻请假赶回，看望他可怜的母亲。
他去找爷爷，跪在爷爷跟前申述他的观点：“爷爷，你是族长，有权处置每一个人，但是现在已经是民国时期了，孙中山先生提倡男女平等，男女有争取婚姻自由的权利。我妈她也是个正常的女人，她已经很不幸了，不能守一辈子寡，她和她相爱的人在一起，有什么错?他们是在封建思想的压迫下，没有勇气站直身子争取自己的权利，才做出不恰当的事情。爷爷，请您原谅他们，成全他们！”
田世雄这个封建礼教的忠实维护者，虽然宠爱他的孙子，可是他要维护他族长的威严和权力，孙子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田思君在族长的面前力量还是太单薄了，他为母亲争取婚姻自由的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
幸好，一年后县城就解放了。田德儒和贺彩凤在新政府的支持下，领取了结婚证，举办了隆重的婚礼。这一对苦难的情侣终于光明正大地走到了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田思君在新社会继续他的学业，毕业后被留校任教。（完）
End
作者简介：朱彦晖，陕西彬州市人，退休老教师，擅长书画，热爱写作，曾有作品在《豳风》杂志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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