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花影》之十三:蔷薇: 深处最宜香惹蝶
蔷薇,又称野蔷薇,一种蔓藤爬篱笆的小花,耐寒,有野生的,可以药用。
在蔷薇科中,蔷薇与玫瑰、月季鼎足三立。现今的很多人区分不清楚蔷薇、月季和玫瑰。人们习惯把花朵直径大、单生的品种称为月季;小朵丛生的称为蔷薇;可提炼香精的称玫瑰。玫瑰为丛生灌木,一年开一次花;蔷薇为藤本,一年开一次花;月季的特点是一年能多次开花。
玫瑰,又被称为刺玫花、徘徊花、刺客、穿心玫瑰,蔷薇科蔷薇属灌木。蔷薇原产于中国黄河流域及以南地区的低山丘陵、溪边、林缘及灌木丛中。野蔷薇多自然分布于溪畔、路旁及园边、地角等处,往往密集丛生,满枝灿烂,微雨或朝露后,花瓣红晕湿透,景色颇佳。
中国是月季的原产地之一。月季种类主要有切花月季、食用玫瑰、藤本月季、大花月季、丰花月季、微型月季、树状月季、地被月季等。宋赵师侠词《朝中措》:“开随律琯度芳辰,鲜艳见天真。不比浮花浪蕊,天教月月常新。蔷薇颜色,玫瑰态度,宝相精神。休数岁时月季,仙家栏槛长春。”宋韩琦《中书东厅十咏月季》描述月季“何以此花荣艳足,四时长放浅深红。”杨万里《腊前月季》诗品味其风韵:“只道花无百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一尖已剥胭脂笔,四壁犹破翡翠茸。别有香超桃李外,更同梅斗雪霜中。折来喜作新年看,忘却今晨是季冬。”这些诗词都反映出古人对月季也有着特别的爱好。
蔷薇属除少数玫瑰及月季外都称作蔷薇,而每一种蔷薇前面都有形容词,如矮蔷薇、藏边蔷薇、多腺小叶蔷薇等。中国文学作品和日常口语中的蔷薇,一般指黄蔷薇和野蔷薇。
蔷薇在古代主要是作为景观植物栽植的。南朝·梁·江洪《咏蔷薇》:“当户种蔷薇,枝叶太葳蕤。”韩愈《题于宾客庄》诗:“榆荚车前盖地皮,蔷薇蘸水笋穿篱。” 唐裴说《蔷薇》诗中有“一架长条万朵春”。唐·高骈《山亭夏日》诗:“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唐李季兰六岁时作蔷薇诗“经时不架却,心绪乱纵横”。足见古代栽植蔷薇颇多,而且古人对蔷薇有着特别的喜好。
《红楼梦》中,大观园里种植着蔷薇作为景观很是普遍。根据第十七至十八回,大观园里有院子名叫蔷薇院。园中有满架的蔷薇和宝相(蔷薇的一种)作花障。
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就写道:“怡红院别说别的,单只说春夏天一季玫瑰花,共下多少花?还有一带篱笆上蔷薇,月季,宝相(花名,属蔷薇科),金银藤,单这没要紧的草花干了,卖到茶叶铺药铺去,也值几个钱。”可见,怡红院里种着蔷薇,月季和蔷薇也是有区别的。
在《红楼梦》的时代,玫瑰不像时下代表爱情,也不见哪位公子小姐手持玫瑰求爱。玫瑰反而是一种药物,或者说保健品。以我有限的阅读言,在中国的古典作品里很少有以玫瑰为爱的信物的,倒是很多的花花草草都充作了信物,就像《诗经·静女》里的“彤管”之类。
把蔷薇写得比玫瑰更有诗意和爱意的是第三十回“龄官划蔷痴及局外”,这在中外写到蔷薇的作品里很少见:“且说那宝玉见王夫人醒来,自己没趣,忙进大观园来。只见赤日当天,树阴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刚到了蔷薇花架,只听见有人哽噎之声。宝玉心中疑惑,便站住细听,果然架下那边有人。如今五月之际,那蔷薇正是花叶茂盛之际,宝玉便悄悄的隔着篱笆洞儿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宝玉心中想道:'难道这也是个痴丫头,又像颦儿来葬花不成?’因又自叹道:'若真也葬花,可谓“东施效颦”了,不但不为新奇,且更是可厌了。’想毕,便要叫那女子,说:'你不用跟着林姑娘学了。’话未出口,幸而再看时,这女孩子面生,不是个侍儿,倒像是那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之内的,却辨不出他是生旦净丑那一个角色来。宝玉忙把舌头一伸,将口掩住,自己想道:'幸而不曾造次。上两回皆因造次了,颦儿也生气,宝儿也多心,如今再得罪了他们,越发没意思了。’”
宝玉“一面想,一面又恨不认得这个是谁。再留神细看,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黛玉之态。宝玉早又不忍弃他而去,只管痴看。只见他虽然用金簪划地,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画字。宝玉用眼随着簪子的起落,一直一画一点一勾的看了去,数一数,十八笔。自己又在手心里用指头按着他方才下笔的规矩写了,猜是个什么字。写成一想,原来就是个蔷薇花的'蔷’字。宝玉想道:'必定是他也要作诗填词。这会子见了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两句,一时兴至恐忘,在地下画着推敲,也未可知。且看他底下再写什么。’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见那女孩子还在那里画呢,画来画去,还是个'蔷’字。再看,还是个'蔷’字。里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画完一个又画一个,已经画了有几千个'蔷’。外面的不觉也看痴了,两个眼睛珠儿只管随着簪子动,心里却想:'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来的大心事,才这样个形景。外面既是这个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看他的模样儿这么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
“伏中阴晴不定,片云可以致雨,忽一阵凉风过了,唰唰的落下一阵雨来。宝玉看着那女子头上滴下水来,纱衣裳登时湿了。宝玉想道:'这时下雨。他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说道:'不用写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湿了。’那女孩子听说倒唬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花外一个人叫他不要写了,下大雨了。一则宝玉脸面俊秀;二则花叶繁茂,上下俱被枝叶隐住,刚露着半边脸,那女孩子只当是个丫头,再不想是宝玉,因笑道:'多谢姐姐提醒了我。难道姐姐在外头有什么遮雨的?’一句提醒了宝玉,'嗳哟’了一声,才觉得浑身冰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都湿了。说声'不好’,只得一气跑回怡红院去了,心里却还记挂着那女孩子没处避雨。”
蔷薇架下,少女画蔷,这也就是情窦初开的女子最热烈纯粹而又凄婉的爱情表达方式。恋爱中的女子,满心满脑都是心上人的面容身影,她的一切,都在于贾蔷,整个世界,也只有一个“蔷”字。一笔一划,一遍遍地写他的名字,写得如醉如痴,哪管它头顶落雨,旁人诧异。而作为一个旁观者,隔花看去,这便成了一副绝美的图画。因为这画中涌动的执着和痴心,又因为那名字的主人的浑然不觉,更因为那画蔷女子的单薄,这画面显出些凄凉的味道。但是无论怎样,蔷薇都像着了魔一样化作了爱的表白。
到了第三十六回:“一日,宝玉因各处游的烦腻,便想起《牡丹亭》曲来,自己看了两遍,犹不惬怀,因闻得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子中有小旦龄官最是唱的好,因着意出角门来找”,“原来就是那日蔷薇花下划'蔷’字那一个”。后来“果见贾蔷从外头来了,手里又提着个雀儿笼子,上面紥着个小戏台,并一个雀儿,兴兴头头的往里走着找龄官。见了宝玉,只得站住。宝玉问他:'是个什么雀儿,会衔旗串戏台?’贾蔷笑道:'是个玉顶金豆。’宝玉道:'多少钱买的?’贾蔷道:'一两八钱银子。’一面说,一面让宝玉坐,自己往龄官房里来。宝玉此刻把听曲子的心都没了,且要看他和龄官是怎样。只见贾蔷进去笑道:'你起来,瞧这个顽意儿。’龄官起身问是什么,贾蔷道:'买了雀儿你顽,省得天天闷闷的无个开心。我先顽个你看。’说着,便拿些谷子哄的那个雀儿在戏台上乱串,衔鬼脸旗帜。众女孩子都笑道'有趣’,独龄官冷笑了两声,赌气仍睡去了。贾蔷还只管陪笑,问他好不好。龄官道:'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贾蔷听了,不觉慌起来,连忙赌身立誓。又道:'今儿我那里的香脂油蒙了心!费一二两银子买他来,原说解闷,就没有想到这上头。罢,罢,放了生,免免你的灾病。’说着,果然将雀儿放了,一顿把将笼子拆了。龄官还说:'那雀儿虽不如人,他也有个老雀儿在窝里,你拿了他来弄这个劳什子也忍得!今儿我咳嗽出两口血来,太太叫大夫来瞧,不说替我细问问,你且弄这个来取笑。偏生我这没人管没人理的,又偏病。’说着又哭起来。贾蔷忙道:'昨儿晚上我问了大夫,他说不相干。他说吃两剂药,后儿再瞧。谁知今儿又吐了。这会子请他去。’说着,便要请去。龄官又叫'站住,这会子大毒日头地下,你赌气子去请了来我也不瞧。’贾蔷听如此说,只得又站住。宝玉见了这般景况,不觉痴了,这才领会了划'蔷’深意。自己站不住,也抽身走了。贾蔷一心都在龄官身上,也不顾送,倒是别的女孩子送了出来。”
蔷薇花还有一个别名叫做白残花,它的花语代表爱情和爱的思念。盛开的蔷薇给予人对爱情的憧憬,然而爱情不只是一场美丽的梦,花虽然会凋谢,心中的最爱却永不凋零,蔷薇就是恋的起始、爱的誓约。不知而今的求爱者是否将蔷薇误作了玫瑰?不过,还是该寄语那些痴情者,好好地疼惜一下自己;那些被爱者,好好珍惜那千重的情,千重的意,那绵绵的不绝的痴情。
唐朝有个绝色的女诗人李冶,她的一首《蔷薇花》把蔷薇的形态,摇曳绰约的身姿写得淋漓尽致:“翠融红绽浑无力,斜倚栏干似诧人。深处最宜香惹蝶,摘时兼恐焰烧春。当空巧结玲珑帐,著地能铺锦绣裀。最好凌晨和露看,碧纱窗外一枝新。”可惜李冶的爱情也像那风中飘摇的蔷薇花,飘离无依。而龄官的爱情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尽管《红楼梦》的续书里没有写到,但可能也好不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