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花影》之十四：合欢花：夜合枝头别有春

植物学书上说，合欢，别名夜合树、绒花树、鸟绒树，为豆科植物合欢的花序，生于路旁、林边及山坡上，在我国主要分布于华东、华南、西南及辽宁、河北、河南、陕西。

合欢，我是并不陌生的，小时候居住在大巴山里，山坡上就有很多，当时吸引我们幼小心灵的主要是它的那种叶片，像鸟儿的羽毛一样舒展，卵圆形的细小叶片有一种婴孩的巴掌那样的优雅，随风飘呀飘的，轻灵如同短裙。有的地方说，合欢的花朵是红色的，但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在广西桂林见到过红色合欢。我们那一带的合欢开出的是白色的花朵，到了即将枯萎的时候有那么一些暗黄，一种人老珠黄的那种黄。

在山野里，花花草草的多了，山里人也并没有把合欢看得多么高雅，由于合欢树含蓄的水份太多，用来作为燃料是很不好烧的，所以大巴山里有一句俗语叫做“马桑夜合柴，把老婆婆的屁都吹出来”，说的就是马桑树和夜合欢很难烧，一边烧要一边用人力鼓风。所以我们砍柴的时候是不会砍合欢树的，并不是我们多么怜惜它，而是因为它作为燃料都不那么讨人喜欢。

文雅，常常是文人的事情。后来读了点书，我才觉出合欢这个名字的优雅来。合欢花又名绒花树花、苦情花、夜合花，因为花朵昼开夜合才名叫夜合花。昼开夜合，仿佛有了一点暧昧，像是夜里偷偷相会的情人，如果是这样，它就应该长在张生与莺莺小姐幽会的西厢旁，不该长在山野里，让人作贱。还真是那么回事，夜合欢的花形是圆球状的，就像一根根针插在线团上，四方八面散开，无论你在哪个角度，都逃不过它目光的正视和追逼。浓绿的叶片中，一树红花，翠碧摇曳，晕出绯红一片，仿佛含羞少女绽开的红唇，又似腼腆少女羞出的红晕，实在令人悦目心动，心旌摇荡。你不得不像别人那样去赞叹它：叶似含羞草，花如锦绣团；见之烦恼无，闻之沁心脾。

而今，我居住的楼下就有一棵合欢树，每当到了五月中下旬，就会突然从绿叶丛中高擎出一树白花，像是射向四方八面的银针，让你不看也得看见它的存在。我常常站在五楼向东的窗口，那一片明晃晃的光束就闪亮了起来，追光一样飘过来，向你抛来诱惑的眼波，那是一种比秋波还要秋波的眼波，就像前世的情人一直追随到了今生今世，无论怎样摆脱都摆脱不了，仔细想想却又不应该摆脱，你看微风里它仿佛在说：我就是那么的不要脸，死乞白赖地跟定了你；我就这样开放给你看了，你看我也开，你不看我也要开，你在意也罢，不在意也罢，哪怕开到人老珠黄，我就这样为你而开。有时候，我想合欢为什么不去跟定了宝哥哥和林妹妹，就像前世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跟定赤瑕宫神瑛侍者，哪怕今生的眼泪“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直到把泪流干。

《红楼梦》里当真就有跟随了宝玉和林妹妹的合欢花。《红楼梦》第三十八回，“黛玉放下钓竿，走至座间，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丫鬟看见，知他要饮酒，忙着走上来斟。黛玉道：'你们只管吃去，让我自斟，这才有趣儿。’说着便斟了半盏，看时却是黄酒，因说道：'我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喝口烧酒。’宝玉忙道：'有烧酒。’便令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宝钗也走过来，另拿了一只杯来，也饮了一口”。由此可见，合欢花还有一种药用功效。喝了酒他们就去作菊花诗去了，曹雪芹没有写到合欢花酒产生的效果，但是饮了合欢花酒的黛玉夺得了菊花诗的魁首，诗酒之中肯定掺进了合欢的因子，只是不知合欢花酒医得了她的心病不？

合欢花有宁神作用，主要是治郁结胸闷、失眠健忘、滋阴补阳、风火眼疾、神经衰弱等功效。关于这一回，庚辰本、己卯本《红楼梦》此处都有批语：“伤哉！作者犹记矮□舫前以合欢花酿酒乎，屈指二十年矣！”这说明当时曹家确实有合欢花酒。合欢花，六月开花，微香，性平，味甘。《四川中药志》称，合欢花，一朵云，泡酒服，能治眼雾不明。《广群芳谱》卷三十九“合欢”条引《女红余志》：“杜羔妻赵氏，每端午取夜合花置枕中。羔稍不乐，辄取少许入酒，令婢送饮，便觉欢然。”可见，合欢花浸酒实有其事。

黛玉要吃烧酒，宝玉便命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一小杯合欢花酒最终可能没有解开那郁结的胸闷，“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瞬息间则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有人写诗赞合欢花：夜合枝头别有春，坐含风露入清晨，任他明月能相照，敛尽芳心不向人。夜合欢，一朵美好愿望的花，芳心向你，愿只愿：晚上把你卷进心里安眠，合欢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