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二蛋岗【十四】
〓 第 1344 期 〓
文|马金 编辑|王成海
一个冬天没下几寸雪,羊主们提前把临产母羊都留在圈里,我很少从山坡上往回背羊羔子,这几天放羊不太费劲。
初三,阳婆落山时我赶着羊群回了坡。确认各家羊都回了自家院后,我才回家。脱下皮袄、大头鞋,擦了擦脸,准备上我妈家吃饭。二蛋岗大爷的儿子三蛋岗来到我家,人还没进门就咋咋呼呼地喊着:你这家伙,我们半后晌就瞭上你了,那几群羊早就回坡了,你从羊伴子熬成大羊倌了,这羊放的有瘾了,早回一会儿不行?好几年没见这位仁兄了,还是老样子,屁大点事能喧呼成磨盘大。我连“过年好”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嚷嚷着:二蛋岗也回来了,咱们到我姐姐家喝酒去。
看到三蛋岗,在这里我多圪塔几句。二蛋岗和三蛋岗的父亲是亲弟兄,三蛋岗父亲为大,二蛋岗父亲为二。三蛋岗上有两姐姐,大姐嫁在本村,二姐嫁到后草地了。二蛋岗上有一哥哥,下有两妹妹。三蛋岗和二蛋岗同年出生,生月没有二蛋岗大,他们就按排房起名字:喜蛋、二蛋、三蛋挨着叫下来了,女孩是喜梅、二梅、三梅的往下叫。三蛋岗因为他大得的儿子晚,惯的没样式。小时候二蛋岗几次揍我,三蛋岗是主要帮凶。记得最后一次跟蛋岗们打架,是因为一颗凉蛋蛋(小玻璃球)。
那时我们玩的一种游戏叫弹蛋蛋(手指弹凉蛋蛋),可以两个孩子玩,也可以几个孩子分两组玩,就像乒乓球的单打、双打和团体打差不多。村子里的孩子们买不起凉蛋蛋,每人最多有三四颗,就用泥蛋蛋代替凉蛋蛋,用带有粘性的黄土和头发和成泥,捏成凉蛋蛋大小,夏天晒干、冬天冻硬,后来村子里的车倌从城里拿回沥青,冬天用沥青捏上蛋蛋也挺结实。在平地上挖五个拳头大的小洞,中间一个,四边等距离(相邻两个距离相等,与中间坑的距离相等)各一个,对面边洞和中洞三个小洞在一条线,成十字形。再在一边洞一步远的地方画一横线,为起弹线。参与游戏的孩子们,从一个边洞向横线弹蛋蛋,谁的凉蛋蛋离横线近,谁先弹蛋蛋。先进第一个边洞,接着隔开中洞进对面边洞,然后进左面边洞,再隔开中洞进左边洞对面边洞,最后进中洞,先完成进中洞者为胜。中途没把凉蛋蛋弹进洞的,蛋蛋停止原地不动了,等待下一轮再弹。接下来第二、第三……开始弹,依次类推。原地停止的凉蛋蛋可由本组队员带进洞,也可能被对方队员用蛋蛋弹的远离洞。是不是有点像高尔夫球的玩法?
一个星期天前晌(上午),我正和两个同学玩弹蛋蛋,三蛋跑过来非要跟我们伙伙玩。我不想跟这个不讲理家伙玩,他给我们每人发了个糖蛋蛋央济我们,就这样两人一组开始玩了。一盘输赢一个泥蛋蛋,输五个泥蛋蛋顶输一个凉蛋蛋。不大一会儿,我们两个同学赢够了三蛋他们五盘。三蛋搭伴的同学把凉蛋蛋给了跟我搭伴的同学,三蛋不给我凉蛋蛋。还要再耍五盘,我是不给就不耍,这样互相对骂着就打了起来。我知道打架不是他的对手,但不给凉蛋蛋,打不过也得打。我挨了他几圪毒(拳头),跳起来煽了他一个逼兜(耳光),趁他捂脸的空儿,我抱住他右手咬了下去。他疼的妈呀老子的喊叫,用左手揪住我的马鬓鬓(小时候剃头时,只留前面一小块长头发),让我松开,他越揪我越使劲咬,他干脆不揪了。二蛋听到了三蛋的哭喊声,跑过来就踢我的屁股,他踢一脚,三蛋大哭一声,吓的二蛋也不敢踢了。三蛋大姐喜梅挓着两只面手跑了过来,听两个同学说了原尾,从三蛋袄儿洋眉(上衣兜子)掏出一颗凉蛋蛋给了我,我才松了口。喜梅看见三蛋右手大母指下面一圈血印子,扭头骂我:你个小圪泡,这么逮毒了。农村孩子最怕骂圪泡,我一头把她撞了个对儿墩,拣起两块石头就要打下去,吓的喜梅连滚带爬拉着三蛋跑了,二蛋见势不妙也跑了。人家都跑了,我的屁股疼了起来,泪也不从一道道下了。两个同学搀着我圪挪着向我家走去。
晌午(中午)了,地里劳动的大人们陆陆续续回了村,三蛋妈大概是回家看到三蛋手上的伤了,站在院子里圪泡、水蛋、枪崩猴骂个不停,嚷嚷着要来我们家寻我的大人。我站在大门口不敢进家,想等着阻拦三蛋妈来我家。二蛋大扛着把大锄回来,路过我家门口,跟我两个同学问明白了经过,进了三蛋家大门,先是喊岀二蛋,踢了两脚,接着对三蛋妈说:姐弟三个欺负人家一个比他们小的孩子,打的人家满嘴血,还有脸寻人家?你们不嫌丢人,我还怕丢人了!骂声停了,他们都进了家,弟弟妹妹把我拽回了家。我爬在炕沿边不岀声地哭,两个同学也只好走了。
我妈从地里回来,听村里的社员们议论我打架的事,急急忙忙推门进来就骂:说是叫你上山放羊去,你大非叫耍上一天哇。你看这耍的耍岀事了,天天跟你说不要跟人家孩子们打架,你就是不听,惹不起,你不会躲?叫你在家跟弟弟妹妹耍,你也不听,出去跟比你岁数大的孩子耍……
妈妈正在唠叨,村里赤脚医生来了我家。他跟我妈说:听二蛋他大说,你们大儿子嘴上有血,让我给看一看。我妈赶快扳起我的头,看到我嘴上几点血印子,吓滞(懵)了,也不骂了。赤脚医生拿起弟弟递来的洗脸手巾,把我嘴唇周边和牙上的血擦干净,看了一下,说是没伤。又用二拇指(好像没洗手,也没带塑料手套)伸进我嘴里绕了一圈,看了看我的牙说,里面没伤,牙也都在,嘴上的血大概是咬破三蛋手上的血。我告诉赤脚医生,屁股疼的厉害。他让我爬在炕上,脱了裤子,用手捏作了几下。说是有点红肿,骨头没事,让我妈拿白洋布沾上热水给溻一溻(热敷)。还说,明天散出黑青(淤青)后就不咋疼了。
赤脚医生从红十字药箱里取岀一盒双鱼牌正痛片,跟我妈要了一毛钱。他叫我先喝了一片,摸着我的头说:你小小年纪太犟了,三蛋比你大三四岁,打不过人家不跑,咬住人家手还不放。不知道你用了多大劲,咬的挺深,都岀血了。牙咬的跟刀割的不一样,好的慢,闹不好就留下疤了。我妈慌了,忙问医生,那该咋办?要么领上三蛋去公社医院吧。医生说,没多大事,我给他上了药,包扎好了,再给他换上三四回药就行了。赤脚医生说要去三蛋家吃饭了,背上药箱走了。
我妈屋里屋外绕了几圈,端来炒面笸箩箩,拿上温壶,安顿弟弟妹妹,吃拌炒面,她说要去眊眊三蛋。从柜里取了一纸笸箩箩鸡蛋,端上走了。我做下没理的事了,吃了几口拌炒面,爬在后炕睡着了。睡梦中,我妈用白洋布沾上热水给我溻屁股,把我烧醒来了,不听话的泪水又流了出来。我妈说,你还有脸哭了,三蛋疼的现在还哭了,他妈央济了一晌午才吃了两个煮鸡蛋。以后给妈省点心哇,我“嗯”了一声。
后晌(下午),大人们又去劳动了,弟弟妹妹陪我在家玩捉挠挠,就是右手握住左手五个指头,找中指,找到者为赢的游戏。天黑了,劳动的社员们回村了,我大放羊也回来了。二蛋大领着三蛋大,手里提着一包草纸包的东西来了。二蛋大笑着对我大说:三羊倌(我大弟兄们排行为三),你有德性,村里两个老师都说,你这三个孩子念书都是好材弟,闺女没进学校就认了不少字,将来定有大出息。我大干笑着,大概是闹不机迷这老哥俩平白无故拿着礼物,上门就给戴了顶高帽子。我妈把那老哥俩让到炕上,就烧水就跟我大告诉我们今天打架的丑事,时不时地骂上我一两句。听完我妈的话,我大拿起笤帚疙瘩骂道,你个不省心的兔崽子,张落着要打我,我吓的着忙跑到院子里,弟弟妹妹连鞋也没穿跟着跑了岀来。我妈给弟弟妹妹送出鞋、穿上。把我们领到闲房装粮的麻袋上坐下,摸了摸我的头,又回去了。
过了好一阵子,我大送岀了老哥俩,只听二蛋大说:不要打孩子了,咱们都把自个的孩子管严点就行了。等他们再大点就听话了,也不打架了。我大应承道:对,是。我妈把我们三个领回家,看见我大愁眉苦脸地熏着旱烟,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家。我妈拆开二蛋大拿来的纸包,里面是代销社卖的那种长方形饼干,是凭粮票才能买到的。我妈给了我们每人两块,也给了我大一块,苦笑着对我大说,你也尝尝吧,这是你大儿子打架挣来的。
这一架打的,我站着念了三四天书,三蛋一个星期没用上学,二蛋替我值日、擦黑板。最后用一纸笸箩箩鸡蛋,一包饼干就了结了,那时候农村的大人们实诚,孩子们也妥皮。要是现在城里孩子们打到那种程度,没有几千块钱是摆不平的,甚至得上法庭仲裁了。
哎呀,扯远了!接下来叨啦去三蛋岗姐姐家喝酒的故事。【待续】
我和二蛋岗【七】
我和二蛋岗【六】
我和二蛋岗【五】
我和二蛋岗【四】
我和二蛋岗【三】
我和二蛋岗【二】
我和二蛋岗【一】
我和二蛋岗【八】
我和二蛋岗【九】
我和二蛋岗【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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